零
为什么我们的世界是三维的?
这个看似显而易见的“事实”,和“时间为什么只向前流淌”一样,是我们所处的宇宙间最深层的秘密之一。
本文试图从空间与时间的“光锥”模型,跳跃至命运和选择的“决策点”。
命运无常,决策维艰。在这个“不确定性常态化“的年代里,如何应对难料世事,再次将斯多葛哲学推至我们的面前。
该哲学主张,我们的恐慌并非来自事情本身,而是来自于情绪。如塞内卡所说:
“折磨我们的往往是想象,而不是真实。”
所以,斯多葛学派的解决方案是:
不要抗拒现实,让意志与之和谐,忘掉那些你无法改变的事情,然后专注于你能够改变的事情之上。
难题是如何区分:什么事情无法改变?什么事情可以改变?
我原本是想写一篇关于斯多葛学派的文章,在思考的过程中我发现“接纳无常”并非单纯的哲学主张,更不是心理问题,而是涉及到决策的核心。
如你所知,每个重大选择的背后,都交织着理性的分析和感性的冲动。当我们面对未知,恐惧是一种天然机制,保护我们,也约束我们。
于是,我将好奇的箭头转向“接受or改变”的艰难时刻。
本文从“三维空间+一维时间”的光锥模型开始,然后跳出简单的隐喻,来构建一个基于时间和可能性的决策模型。
基于该模型,斯多葛学派的智慧将更为清晰地呈现出来。
如果说这一哲学的硬币正面是宁静,那么背面也许就是“恐惧”。二者并非二元对立,而是一个无法分割的整体。
一
确切而言,我们至今并不能确定“人类生活在三维宇宙中”。
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是四维的?又或者是五维的?
关于人类生存维度最早、也是最好的思想实验,来自小说《平面国》。作者假设了一个二维世界,第三维度“高度”在该国不为人知。
也许你会觉得,这只是个科幻故事,器官被压扁的生物该如何生存呢?不过,设想一下,如果我们的三维世界里也存在一个人类感知不到的第四维度,四维生物也会对三维的人类如何得以生存感到奇怪。
的确,从数学的角度看,用外推的方式,可以从二维到三维,再从三维到四维。
正方形有4条边,立方体有6个正方形的面。假如四维世界比三维世界再多一个维度“超高”,根据外推,超立方体有8个立方体构成的面。
上图通过二维投影展示如何从点开始得到超正方体的图像
试图从直观上去理解一个四维的真实世界,对人类而言非常艰难。原因很简单,我们自身作为观察主体(包括生物基础以及思维方式)受限于三维。
康德将空间描述为“感性的主观条件”,并认为其唯一意义在于让我们明确其他对象之间的关系。
我猜测爱因斯坦的那句“时间的意义在于令所有的事情不在一起发生”,也许受到了康德对空间描述的启发。
英国数学家辛顿提出过一个奇怪的设想:我们感知到的相互运动的不同物体,可以被认为是在四维空间中一个个固体物体,穿过了我们这个三维的世界。
我们照例要降低一个维度来理解这件事。例如想象一下:
“当一个球通过二维平面时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它会看起来像是一个半径在变化的圆,圆的大小随着时间先增大再减小。”
一个球通过二维平面。| 素材参考:NewScientist
以上种种奇思妙想,最终汇聚到爱因斯坦的大脑中,从而彻底改变了牛顿构建的绝对三维空间和绝对时间。
二
在1905年发表的题为 《论动体的电动力学》一文中,爱因斯坦提出了区别于牛顿时空观的新的平直时空理论:狭义相对论。
而在1915年提出的广义相对论中,爱因斯坦认为,我们所感知的重力来自于时空的曲率。
在牛顿的万有引力理论中,空间和时间是独立的概念;
而在爱因斯坦的理论下,空间和时间在黑洞附近完全混合。
100多年后,物理学和天文学教授安德烈亚•盖兹的研究小组观察到了超大质量黑洞附近的时空混合。
要理解狭义相对论的四维时空,我们需要借助于闵可夫斯基几何空间。
如前所述,我们不得不用某种压缩的方式来理解四维时空。
想象一下,事件p是从特定位置发光。一秒钟后,将有一个光球。这个光球会随着时间越变越大。
如果我们忽略空间的一个维度,就像上一节辛顿的设想,然后用在时空中的渐进时间描述爆炸的光球(球投影成圆),就会得到下图:
我们同样可以描述过去,如下图的下半部分(时间为负值):
根据狭义相对论,光速是自然界的最高速度,因此普通物质的世界线只能位于光锥内,光锥外的白色部分是禁区,其时空也无法对观测者(当前事件)的时空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我们可以用光锥来描述时空的因果结构:
对于事件p而言,其光锥以外的任何东西都不能与p进行因果相互作用,因为没什么比光更快。
事件p的“未来因果”由未来光锥的点和内点组成。
事件p的“过去因果”是从过去光锥中“挑选”出来的。
任何事物的轨迹其路径将“穿过”一系列光锥(该轨迹中的每个事件),如下图:
本节图片来自网络百科和斯坦福哲学百科全书
对于经常出现于科幻小说里的“光锥”,我不打算继续向前漫游。到目前为止的概念,恰恰够我貌似相对严肃地来表达本文的概念。
三
围棋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属性:
本来围棋是落子位置和顺序的游戏,可对于当下决策而言,棋盘上已有棋子的“顺序”(包括基于顺序的因果关系和目的、策略等等)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不下围棋的人来说,感知这一点稍有难度。先看一个古谱:
如上图,完整记录一个棋谱,需要二维的棋盘坐标,外加标记落子顺序的数字。
但是,作为一个棋手,在某个节点做决策时,棋盘上已有棋子的顺序毫无意义。
过于纠结过去的顺序和因果,有些时候甚至会影响棋手做出正确的决策。
打德州扑克的人会理解决策的“无记忆性”。然而,在现实中,决策者很难摆脱与顺序有关的记忆。
为何对一盘正在发生的围棋而言,过去的顺序和因果对当下的决策而言应该被忽略?
我受闵可夫斯基图的启发,绘制了“可能性光锥图”:
如上图所示,过去的可能性,相对现在而言是一个被压缩的过程。
当逼近“现在”时,过去的全部可能性,其数值为零。所以过去的顺序和因果,对于“现在”而言应该被忽略。
当然,我们可以在复盘的时候去做反事实假设:如果不这样而是那样,会不会更好?
但是,如果在决策的过程中,不断纠结“要是......就好了”,就会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再如上图,未来的可能性,是一个展开的过程。
我们来看一个决策的经典时刻,如下图,是李昌镐的经典妙手:
李昌镐的146和148两手棋,是妙手组合,而且顺序不能颠倒。这是“面向未来的可能性”的特点。
而当李昌镐落下146这手棋时,这诡异的“一路夹”之所以如此有视觉冲击力,很大程度是“忘却”了过去棋子的顺序,将已知条件压缩为“time=0”的某个切片。
所以,对一个“理性”的人而言,当你要做一个艰难的决策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此刻的你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聪明家伙,他会如何选择?
这里面交织着一个人类由来已久的难题:我们到底是为了坚持做正确的事情?还是在毫不理性地维持“过去的正确”而已?
“坚持自我”和“固执己见”的边界在哪里?
卡尼曼和塞勒对人类的决策框架做了大量研究,相当多一部分是关于沉没成本、行为惯性、锚定效应和决策框架的。
似乎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自由穿梭于“可能性光锥”之中,他们专注于现在和未来的人,绝不纠结于过去发生了什么。
一只股票历史价格不管有多高,也不代表下落后能回到该价格;
不管你曾经错过的房价有多低,也不代表此刻的房子不能买或者可以买。
“过去的可能性”对现在而言,完全归零了。
不甘心,期望值,曾经的辉煌,“煮熟的鸭子”的幻觉,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对于过去,我们已经“成功上岸”,何必再去纠缠;
对于未来,我们只能猜测,无法预测。
四
在可能性的光锥里,我们的命运充满了不确定性。
斯多葛学派告诉我们,要承认生活的不确定性。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接纳一切。
没错,重点是打好手上的牌,不管抓到的是好牌还是坏牌。
但是,假如你一直在拿坏牌,你可能并没有打好手上的牌。
接受无常,打好手上的牌,不仅意味着此刻的宁静,还意味着你的下一个“可能性光锥”有更多的选择权。
单次决策中,好的决策意味着收益最大化;
连续决策中,好的决策意味着下一个决策的选择权。
斯多葛的控制二分法,是指“区分你可以控制和无法控制”的。--做到这一点很难。也许只有那些顶尖的决策高手和竞技天才方能触达。
但至少有一点很容易确认:
我们无法控制“可能性光锥”中的关于过去的那半部分。
关于未来,世界果真越来越不确定吗?
也许未必如此。我依然相信人类正在并且继续处于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
不确定与可能性有时候是等价的,希望也会交织着不安,一个个“可能性光锥”的交替、起伏、连接,最终从统计学的角度构建了某个事件或某人命运的轨迹。
五
对于“平面国”的人而言,一个正方形就可以困住他。
可是对于三维世界的人而言,抬腿就可以跨出正方形的边界。
然而,三维世界的人无法逃脱立方体的牢笼。
对于四维世界的人而言,他们可以从人类看不见的“超高”维度轻松跨出立方体,犹如人类在“平面国”的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自由跨越。
国际象棋的棋子是立体的,而棋盘本身是二维的,看上去三维而象形的棋子只是为了模拟出战争的场景。
但其实,棋子的高矮大小大致(尽管不那么精确地)表现了战斗力,所以棋子的三维信息在整个棋盘上体现了全局的势力分布。
这有点儿像是围棋的厚薄。后者在视觉上不会呈现出来,而是要靠棋手思维上的某个维度去感知。这一点很难,所以有“高手在腹”的说法。也许这里的腹,不止是说棋盘的中腹,还指整个棋局超越二维棋盘的第三个维度。
当我们遇见一个难题时,首先应该是对维度的可能性进行分析。这大约就是升维思考的意思。
例如,AI相对人类更容易用更多的维度去计算。
那么,什么是降维行动呢?假如我们发现了影响事物的关键维度,就应该聚焦于该维度,舍弃那些无关紧要的维度,用奥卡姆剃刀大力砍下。
概率思维,之所以可以成为某种具有大局观的思考,其实正是对可能性维度的观测。
例如,一个人努力将某件事情从61%提升到65%,而另外一个人则利用这61%去找寻50%的“对手盘”,后者是更高维度的决策者。
在爱因斯坦的世界里,“时空”并非“时间+空间”,而是一个四维的整体。
当我们回顾自己曾经遭遇的艰难时刻,会发现最终走出“绝境”靠的只是时间而已。
时间果真治愈一切?也许未必如此。
时间就是我们这些可怜的三维动物只能感知却无法触碰的第四维。
最后
人有一种独特的技能,可以从一个时空点发散开来,去感知整个世界。
反之,外部世界的所有存在和种种可能性,也会如无数个聚光灯一样打在我们身上。
如此重负,以及种种无法预测,令人无法不痛苦、不恐惧。
我们似乎只能生存在“可能性光锥”中间那个小小的“现在”之点上。发散,聚焦;再发散,再聚焦。生命仿佛是手风琴中的旋律。
关于存在之“难”,米兰•昆德拉也许是对的:
“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而相反,压倒一个人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多年以后,我们会发现自己曾经穿越的无法承受的一个个恐惧,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
在我看来,塞内卡所言之“折磨我们的往往是想象而不是真实”,指的是:
我们总去想象过去已经归零的“可能性”,而又对未来的可能性充满恐惧。
时间就像我们生命中的虫洞,这条隐蔽而狭窄的隧道从一个个“可能性光锥”中穿过,如过山车般惊险却牢靠。
没准儿,我们就像四维时空里以时间为食的飞鸟:
“你们看天上的飞鸟,它们不种,不收,也不在仓里积存粮食,上天尚且养活它们,难道你们还不如飞鸟贵重吗?”
本篇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 孤独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