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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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能预知未来,又不可以改变一切,你将如何度过这一生?
你会嫁给一个男人,即使你早知道后来你们会分手;
你们会有一个女儿,你知道她在成长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包括她在三岁时被砸伤、青春期与你吵架、大学毕业,以及、在25岁时死于攀岩。
无论你多么爱她,现实如同你提前看过的剧本般,丝毫不差地发生着。
这是《你一生的故事》的故事,我格外喜欢的一篇姜峯楠的小说。
该书的主题是以自由意志(决定论)、语言和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讲述了一位语言学家与外星人七肢桶遭遇后,学会了Ta们的语言,从而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与外星人的语言沟通极为艰难,突破口来自于七肢桶重做了人类给他们演示的一个物理实验。这是你我在初中时都学过的知识:
光的折射。
你应该还记得这个实验的要点:
1、一束光穿过空气进入水中,因为水的折射率与空气不同,所以光走的方向产生了改变;
2、当光从A走到B,光选择的路径必然是最快的一条。
那么,为什么不如下图的虚线,直接走个直线呢?
如上图里面的虚线,它比光实际走的路程短,但在水中的部分比实际线要长一些,由于光在水里的速度比在空气中慢,所以尽管路程短,时间反而更长。
但是,又为什么不如下图右边虚线那样,折射得更厉害一些呢?
与实际线相比,这第二条理论线在水中的部分更少,但总长度比实际线长得多。光如果走这条路线,花的时间也同样比实际线长。
综上所述,该道理可阐述为:
一束光实际选择的路线永远是最快的一条——这就是“费马的最少时间律”。
问题来了:光从A到达B之前,是如何设计自己的路线的?
在小说中,有一段堪称高潮的对话。女主角,我,一位语言学家,与物理学家盖雷,也就是“我”后来的丈夫,讨论了“费马的最少时间律”。
我:“我还想问问你费马定律的事。我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可又说不清怪在什么地方。这个定律听上去根本不像物理定律嘛。”
盖雷:“我敢打赌,我知道你觉得什么地方古怪。你习惯于从因果关系的角度考虑光的折射:接触水面是因,产生折射改变方向是果。你之所以觉得费马定律古怪,原因在于它是从目的,以及达成目的的手段这个角度来描述光的。好像有谁向光下了一道圣旨:‘令尔等以最短或最长时间完成尔等使命。’”
:“接着说。”
盖雷:“这是一个老问题了,关系到物理学中蕴含的哲理。自从十七世纪费马提出这条定律以来,人们便一直在讨论。普朗克还就这个问题写过不少著作:物理学的一般公理都是因果关系,为什么费马定律这样的变分原理却是以目的为导向?比如这里的光,好像有自己的目的。这已经接近于目的论了。”
:“我们假定,一道光束的目的就是选取一条耗时最少的路径。这道光束怎么才能选出这条路?”(如下图)
盖雷:“这个……好吧,我们设想万物皆有灵魂,采用拟人化的说法。这束光必须检查所有可能采取的路径,计算出每条路径将花费的时间,从而选出耗时最少的一条。”
:“要做到你说的这一点,那道光束必须知道它的目的地是哪里。如果目的地是甲点,最快路径就与到乙点全然不同。”
盖雷:“一点没错。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最快路径’这种说法就失去了意义。另外,给定一条路径,要计算出这条路径所费的时间,还必须知道这条路上有什么,比如有没有水之类。”
:“就是说,这道光束事先必须什么都知道,早在它出发之前就知道。对不对?”
盖雷:“我们这么说吧,这道光不可能贸然踏上旅途,走出一段之后再作调整。需要重作调整的路绝不会是耗时最少的路径。这道光必须在出发之初便完成一切所需计算。”
我在心里自言自语,这道光束,在它选定路径出发之前,必得事先知道自己最终将在何处止步。这一点让我想起了什么,我很清楚。我抬头望着盖雷:
“这就是我一直觉得古怪的地方。我很不安。”
这段在电影《降临》中未曾表现的对白,引出了目的论和因果论。
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自然事物的一个根本特点就是“自己运动”。
亚里士多德的宇宙是有目的性的宇宙,各种元素都有自己的目标,也有自己的位置,运动是由物质的本质决定的。
按照他的哲学,事物并不是盲目地任意运动,而是按其内在固有的本质、功能运动,它是在一定目的支配下的运动。
牛顿的宇宙,则更像是一台巨大而精密的自动运作的机器,物体之所以这么运动,是因为外在的,无目的性的结果。
牛顿宇宙的决定论认为,自然界和人类世界中普遍存在一种客观规律和因果关系。一切结果都是由先前的某种原因导致的,或者是可以根据前提条件来预测未来可能出现的结果。
以“惯性定律”为例,牛顿的表述是:除非有外力的作用,否则运动中的物体会维持直线运动,静止的物体则会保持静止
可是,在牛顿诞生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人们认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除非有外力作用,否则所有运动中的物体最后都会停下来
直至今日,许多人依然会根据现实生活中的经验,认为亚里士多德是正确的。
回到光线的折射问题,决定论会根据因果关系,以不同媒介对光的折射率,来解释光的路径变化。
而从目的论来看,光之所以改变路径,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抵达目的地所需时间。
为什么光会“选择”最短路线?难道光有自由意志?
以及:假如外星人七肢桶能够预知未来,他们还有自由意志吗?
而在小说里,女主角幸运且又非常不幸运地掌握了外星人的语言,从而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知道所有故事的结局,自己要和一个会分手的男人结婚,会生下一个命中注定要在25岁死去的女儿。
 
让我们暂时忘掉自由意志,而是沿着时间逆流而上,去探索光的历史。
笛卡尔出生在1596年。他对现代数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因将几何坐标体系公式化而被认为是解析几何之父。
笛卡尔二元论唯心主义理性主义的代表人物,留下名言“我思故我在”(或译为“思考是唯一确定的存在”),提出了“普遍怀疑”的主张,是西方现代哲学的奠基人。
他的哲学思想深深影响了之后的几代欧洲人,开拓了欧陆理性主义理性主义)哲学。
笛卡尔认为,人类应该可以使用数学的方法——也就是理性——来进行哲学思考。他相信,理性比感官的感受更可靠。(他举出了一个例子:在我们做梦时,我们以为自己身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然而其实这只是一种幻觉而已)。
他从逻辑学几何学代数学中发现了4条规则:
  1. 绝不承认任何事物为真,对于我完全不怀疑的事物才视为真理;
  2. 必须将每个问题分成若干个简单的部分来处理;
  3. 思想必须从简单到复杂;
  4. 我们应该时常进行彻底的检查,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东西。
笛卡尔曾经在“光学”论文里,将光比作网球,当削球时,光会以不同的角度弹回。如同我们在初中课本里学到的一样,他解释了折射产生的光学幻觉,例如叉鱼的时候,看到的鱼和实际的位置不一样。
他推导出了著名的正弦定理。这个陈述是正确的,而他的“光在水中速度加快”的前提却是错的。
笛卡尔死后7年,一代天才费马收到了一篇“关于光”的论文。该文分析了反射定律,基于如下原理:
自然将永远选择最短的路线。
这意味着光会沿两个既定点之间可能最短的路线传播。
 
费马受此启发,提出了一个新的假设:鉴于该原理对研究反射有作用,对研究折射会不会也有用呢?
经历了历史上最早期的成功数学建模,费马得出费马原理,开始时又名“最短时间原理”:
光线传播的路径是需时最少的路径。
费马原理更正确的称谓应是“平稳时间原理”:光沿着所需时间为平稳的路径传播。所谓的平稳是数学上的微分概念,可以理解为一阶导数为零,它可以是极大值、极小值甚至是拐点。
有趣的是,费马认为光在水中比在空气中传播速度慢。这一点与笛卡尔的观点相反。两人从直接矛盾的两个假设出发,结果却得出相同的结论: 如下图。
正如小说《你一生的故事》里“我”的疑惑,人们最初也对费马原理表示难以理解,一个人也许可以通过计算,选择回家的最快路径,但是:
光为什么会偏向最快的路?
光既没有意识,也没有目的,根本不会在乎到达某一特定点会有多快。
笛卡尔的门徒克莱尔塞利埃,对此提出反驳,他在信中写道:
你建立证明所依据的原则,即自然总以最短的和最简单的方式行动只是一个理想原则,而不是一个实际原则,它不是,也不可能成为任何自然结果的原因。
克莱尔塞利埃认为“自然没有意识”。自然不会在一些可能性中选择要走的路,考虑远、近未来的结果。任何时候,它只发现一扇敞开的门,穿过之后,整条路已经决定,整个故事已经完成。
这种世界观,即“决定主义”。
费马回应了这一质疑:

我不声称信任自然的神秘,也没声称过信任。它有我从来没有试图观察过的模糊、隐蔽的方式;在需要的情况下,我只是为折射问题提供了一些微小的几何帮助。

费马把数学模型与物理现象相联系。他认为该模型应该被作为科学家的工作工具,直到出现更好的模型。至于工作的目的和意义,应该留给哲学家考虑。
正如他留下的“费马猜想”,经历了三个世纪,直到1995年才被证明一样,费马的以上立场,也极具现代性。
20世纪初,量子物理学认为,自然有时面临选择并随机解决:
当它遇到一些可能性时,它会抓阄。
这看起来是很难接受的奇怪观点,连爱因斯坦都反驳道:
“上帝不玩骰子。”
尽管我们通常认为爱因斯坦的新理论“战胜”了牛顿的力学体系,但在有些哲学家看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革命仍然属于经典物理学的范畴。
牛顿相信上帝,爱因斯坦相信斯宾诺莎所描述的“万物之神”。他们都相信这个世界是统一的,有规律的。
爱因斯坦厌恶幽灵般的超距作用,量子效应所呈现出来的不可测和随机性,在他看来“只是因为尚未发现深层规律”。
他认为,一旦我们发现了这个规律,这个世界又将变得可被预测。
这似乎意味着,牛顿体系的决定论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到人类身边。
对于爱因斯坦有关世界的可解释性的“不甘心”,玻尔几乎与费马如出一辙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我正在说的是,使用量子力学和概率论,我可以做出非常精确的预测。”
20世纪初,少年费曼就读于法洛克卫高中。青年物理博士艾布拉姆·巴德因经济不济,被迫来到费曼所在的中学教书,尽管他曾经师从名家伊西多·拉比
巴德经常在课后与费曼讨论科学,他向费曼介绍了引人入胜的“最小作用量原理”,说它没有办法得到解释或证明,却在物理学中无处不在。
费曼说:“他只是解说,他并没有证明任何东西。没有任何复杂的事情,他只是说明有这样一个原理存在。我随即为之倾倒,能以这样不寻常的方式来表达一个法则,简直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多年以后,费曼提出了“路径积分”方法和费曼图,并命名为“量子力学最小作用原则”。1965年,费曼因在量子电动力学方面的贡献,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最小作用量原理应用于作用量的最初始表述,常归功于皮埃尔·莫佩尔蒂。于1744年和1746年,他写出一些关于这方面的论文。
但是,史学专家指出,这优先声明并不明确。莱昂哈德·欧拉在他的1744年论文里就已谈到这原理。还有一些考据显示出,在1705年,戈特弗里德·莱布尼茨就已经发现这原理了。
莫佩尔蒂发表的最小作用量原理阐明,对于所有的自然现象,作用量趋向于最小值。他定义一个运动中的物体的作用量A为物体质量m、移动速度v与移动距离s的乘积:
A=mvs
莫佩尔蒂认为,自然界的行为就是要让上述乘积,以及总和在数学上的复合量尽可能小。
他又从宇宙论的观点来论述,最小作用量好像是一种经济原理。在经济学里,大概就是精省资源的意思。
尽管莫佩尔蒂提出的原理在力学与光学领域得到了验证,可他的动机却是以该原理作为证明上帝存在的第一个科学证明。
这论述的瑕疵是,并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解释,为什么作用量趋向最小值,而不是最大值。假若,我们解释最小作用量为大自然的精省资源,那么,我们又怎样解释最大作用量呢?
(以上来自维基百科。)
此后,由于引入相空间,哈密顿和雅可比为最小作用量原理找到了正确的数学框架,并且发现该原理被错误命名了:
作用量不是尽可能小(最小化)或尽可能大(最大化),而是稳定。
作者姜峯楠在《你一生的故事》的后记里,提及了他对物理学中的变分原理的喜爱催生出了这个故事。
他写道:这个故事中对费马最少时间律的讨论略去了它在量子力学方面的内容,因为该定律的经典解释更符合小说的主旨。
小说情节的启发来自于作者看了一出由保罗·林克表演的话剧,说的是主人公的妻子跟乳腺癌的搏斗。他由此想:
也许能够用变分原理写个故事,描写一个人面对无法避免的结果时的态度。
最早涉及变分原理的物理问题大约就是最速降线了:
“质点被约束在光滑轨道上,仅受重力驱动从A点滑至B点。求使质点通过AB用时最短的轨道方程。”
“最速降线”这一问题的最早提出,来自伽利略。
他想,当一个球从同一个高度的斜坡滚下来,什么样的坡滚得最快呢?
如上图,看似上面的直线距离最近,但却不是最快路线。
伽利略自己猜测,最快路线应该是个圆弧。其实并非如此。
伯努利家族的约翰.伯努利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还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聪明人论剑“最速降线”,其中尤其点名了牛顿。
包括牛顿在内的几位大侠解出了难题。
有趣的是,人们发现,原来,“最速降线”就是“等时曲线”。
如上图,三颗球受重力影响从不同位置出发,沿着等时曲线下滑时,滑落到曲线底部所耗费的时间是一样的。
约翰·伯努利对这一问题的解答非常聪明,他将球沿曲线的运动,与光的折射相类比。
如前所述,光的折射,遵循如下定律:
因为该公式“实现”了光线的最快路径,那么,小球滚下斜坡的最速降线,可以模拟为光在一连串不同介质中的折射,以令小球从 A 点(下图左上角)到达 B 点(下图右下角)总是沿着尽可能快的路径。
如下图:
约翰·伯努利通过能量守恒与折射定律,以及暗藏其中的费马原理,巧妙计算出了最速降线。
当时已经不专注于科学研究的牛顿,在接到约翰·伯努利的挑战之后,仅用了一晚上就解答出了这道难题。
数百年前的这场关于“最速降线”的巅峰智力游戏,催生了《你一生的故事》的灵感来源:变分法
用变分法来解答“最速降线”,过程如下:
首先建立坐标系,水平方向为x轴,竖直方向为y轴。
则质点下落速率与下落高度间的关系为:
速度是位移关于时间的导数,也可以通过移项写成dt=ds/v,对dt积分,就会得到总时间:
我们要做的,是求出T的极值(最小值)。
问题明朗了,但是我们不能确切知道y(x)是什么,因为自变量不是x,而是一个和x有关的曲线。
所以T是x的函数的函数,也被称为泛函数
泛函求极值的方法和过程,被称作变分法
上述最速降线问题,实际上就是在一个泛函集合上求极值的问题。
变分法是处理泛函的数学领域,和处理函数的普通微积分相对。
譬如,这样的泛函可以通过未知函数的积分和它的导数来构造。
变分法最终寻求的是极值函数:它们使得泛函取得极大或极小值。
变分法是一种绝妙而实用的数学工具,它以一种全局思维,“自动地”为我们在众多函数中选出了最优的一个。
物理中的最小作用量原理,与数学中的变分法,彼此借力,又互相推动,帮助人类更进一步理解真实的世界。
在小说《你一生的故事》里,男主角告诉女主角:
几乎每一条物理定律都可以阐释为变分原理,但人类头脑在思考这些原理时往往将它们简化为表述因果关系的公式。
没错,这正是我们大多数人在中学物理中所学到的东西。
这种教育方法,有利于让一个孩子快速“掌握”牛顿的公式,并在现实世界的尺度中,精确地做好符合自然定律和社会规则的事情。
然而,残酷之处在于,中学物理教的只是“特例”,线性的、规则的、均匀的(即使变化也是均匀的)事物和现象,大多只出现在课本和考卷中,只出现在标准生产线上。
真实的世界并非如此,不管是物理世界,还是人类社会,到处都是非线性的、不规则的、不均匀的现象。
作者借女主角之口说道:
人类凭借直观手段发现的物理特性都是某一对象在某一给定时刻所表现出来的属性,诸如运动、速度等概念都是这样。
为什么呢?因为:按先后顺序、以因果关系阐述这些事件最方便。
于是,在绝大多数地球人的世界观里,“一个事件引发另一个事件,一个原因导致一个结果,由此引发连锁反应,事物于是由过去的状态发展到未来的状态。”
 
即使在伽利略之后四个世纪的今天,人们仍然迷惑:
为什么与方程和计算有关的数学概念,能够模拟和预测现实世界中物理系统的行为?
进而,为什么物理法则应该简单?
14世纪初,一位法国修道士为此提供了答案。
奥卡姆剃刀,拉丁文为lex parsimoniae,意思是简约之法则,是由14世纪逻辑学家、圣方济各会修士奥卡姆的威廉提出的一个解决问题的法则。他说:
“切勿浪费较多东西,去做‘用较少的东西,同样可以做好的事情’。”
换一种说法,如果关于同一个问题有许多种理论,每一种都能作出同样准确的预言,那么应该挑选其中使用假定最少的。尽管越复杂的方法通常能做出越好的预言,但是在不考虑预言能力(即结果大致相同)的情况下,假设越少越好。
在科学方法中对简单性的偏好,是基于可证伪性的标准。对于某个现象的所有可接受的解释,都存在无数个可能的、更为复杂的变体:
因为你可以把任何解释中的错误归结于特例假设,从而避免该错误的发生。所以,较简单的理论比复杂的理论更好,因为它们更加可检验。
牛顿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提出了四条规则,说明了他所用于研究解释未知现象的方法论。如下:
规则1:求自然事物之原因时,除了真的及解释现象上必不可少的以外,不当再增加其他。
规则2:所以在可能的状况下,对于同类的结果,必须给以相同的原因。
规则3:物体之属性,倘不能减少亦不能使之增强者,而且为一切物体所共有,则必须视之为一切物体所共有之属性。
规则4:在实验物理学内,由现象经归纳而推得的定理,倘非有相反的假设存在,则必须视之为精确的或近于真的,如是,在没有发现其他现象,将其修正或容许例外之前,恒当如此视之。
拿破仑问拉普拉斯为何他的著作《天体力学》一书中一句也不提上帝,拉普拉斯回答:“陛下,我不需要那个假设。”
而牛顿需要这个假设,因为他认为行星最终会在轨道上慢下来、或被微小的干扰变动方向。所以,每过一阵子,上帝之手把它们重新推回轨道。
在费曼看来,科学定律都是猜出来的,并且暂时还没被实验数据推翻。
爱因斯坦相信存在一个有统一规律的客观世界,但他也认为科学中的概念与原理是约定的,那些公理是人类思想的自由创造,是“自由选择出来的”。
“为什么旧有的定律可能是错的。观察怎么会不正确呢?如果它已得到仔细检查,结论又怎么会不对呢?为什么物理学家总在变更定律呢?”
费曼的解答是:
  • 第一,定律不是观察结果;
  • 第二,实验总是不精确的。
“定律都是猜中的规律和推断,而不是观察所坚持的东西。它们只是好的猜想,到目前为止一直都能通过观察检验这副筛子。但后来知道,眼下的这副筛子的网眼要比以前使用的更小,于是这条定律就过不去了。
戴维斯和阿德莱德《物理定律的本性》一书的引言中这样评论费曼:“最好把费曼的风格描写成对被普遍承认的智慧的一种尊敬和失敬的混合物。
费曼很早就掌握了物理学的现成定律,又能以一种游戏人间的态度,发展出他自己高度直觉化的方法。
费曼讨厌哲学家,讨厌类比,但他自己就是一个擅长类比的科学哲学家。
作为“世界上有史以来数值上最精确的物理理论之一”的提出者,费曼如孩童般自由发挥,他非常有趣地使用了“猜”和“筛子”这些字眼。
“因此说,定律都是猜测出来的,是对未知事物的一种推断。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你需要猜测。”
 
我们距离这个世界的真相一定很远很远。
有一次出海钓鱼,返回途中,远远望见城市,船长说:望山跑死马,海上也一样。
不管我们在自然科学上如何突飞猛进(绝对值),人类对个体的命运的未知与无能为力(相对值),与数千年前并无差别。
这其中固然有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二元性,更多的或许是因为人自身更能丈量出未知世界的遥不可及。
在《你一生的故事》里,外星人之于人类顶尖科学家,相当于牛顿爱因斯坦之于你我(当然要再乘上10的n次方)。
有些物理属性,人类用数学积分才能定义,七肢桶却认为是最基本的。
更重要的是,尽管外星人七肢桶的数学与人类数学是相通的,但两者从方法上说正好相反。
与人类相反,七肢桶凭直觉知道,物理属性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属性才有意义可言,比如“作用量”或其他我们人类需要用积分公式描述其定义的物性。
在这本毕竟仍然是科幻的小说里,作者运用了“变分法”所带来的那种有悖人类直觉的数学张力,将最小作用量与外星人的底层思维关联在一起。
让我们再次说及光的折射。在小说中:
  • 人类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因为空气与水的折射率不同,所以光改变了路径。
  • 外星人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光之所以改变路径,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它抵达目的地所耗费的时间。
外星人之所以事先便知道“果”,然后再启动“因”,是因为他们发展出了“同步并举式”的意识模式,能同时感知所有事件,并按所有事件均有目的的方式来理解它们,有最小目的,也有最大目的。
让我去除科幻中的玄幻,用一种简化的、人类可以感知的方式,来理解一下外星人的“同步并举”:
你在一个房间里,安静地听着音乐。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甚至没有体积的外星人正在观察你。
所谓没有体积的外星人,就像没有时间的我们。你看,过去并不存在,未来还没到来,现在只是一个数学意义上的微分,小到无限小。
外星人的体积,就像是空间上的微分,小到无限小。
他看到我们,就像人类看到外星人七肢桶,七肢桶可以同时遍历“所有的时间”,而在房间安静听音乐的你,在体积无限小的外星人眼里正遍历着“所有的空间”。
你愿意驾驭着空间(同时被空间束缚)穿行于“并不存在”的时间?还是愿意驾驭着时间(并且也成为时间的囚徒)穿行于“并不存在”的空间?
小说里因为学会了外星人七肢桶的语言而得以发展出他们的同步并举式”的意识模式的女主角,陷入了这个两难选择的夹缝之间,成为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囚徒:
这种时刻,一瞥之下,过去与未来轰轰然同时并至,我的意识成为长达半个世纪的灰烬,时间未至已成灰。一瞥间五十年诸般纷纭并发眼底,我的余生尽在其中。还有,你的一生。
在这种时刻,女主角的自由意志还存在吗?
如果她知道要嫁的那个男人后来会分手,她还能接受他求爱时那真诚而无辜的眼神吗?
如果她知道自己会有一个女儿,知道她在成长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包括她在25岁时死于攀岩,她还能在女儿安然入睡的夜晚停止哭泣吗?
文艺作品里的情绪张力对逻辑并没有严格的要求,哪怕这个逻辑假设来自非常严谨的变分法,和最小作用量原理。
 
100多年前,一名穷困潦倒的青年物理博士,不得不来到一所中学教书。他碰巧遇到一个叫费曼的男孩,碰巧对这个男孩讲起无处不在、却又无法解释的最小作用量原理。
多年以后,费曼提出了量子力学中最强有力的表述之一:路径积分。
这种理论告诉人们:在我们测量之间所有可能的路径和事件,真的全部都会发生。
费曼的基本概念如下:
要知道一个粒子从A点到B点的概率,要把所有的可能的情况都考虑进去。
如何计算这些无限可能性的路径呢?费曼把“旅程”所需的时间切成许多小段,在每个时间里,粒子可以在空间里走任意直线。
这个过程似乎很奇怪,因为路径似乎可以漫无边际,计算中也没出现解释因果关系的物理公式,甚至没有出现光速。
路径积分的最惊人之处,是费曼只加了一个古典的物理学因素进去,那就是:
最小作用量原理。
由此,人们甚至可以运用路径积分来重新推导整个量子力学。
费曼在《QED:光和物质的奇妙理论》一书中,向外行读者介绍光的量子理论,其中,就解释了小说中“我”与盖雷关于光的折射的“诡异”讨论。
他首先介绍了物理学家如何计算一个特定事件发生的概率。他们根据一些规则在纸片上画出一些箭头,这些规则是: 
基本原则:一个事件发生的概率等于所谓“概率振幅”之箭头的长度的平方。例如一个长度为 0. 4的箭头代表着 0. 16(或写作 16%)的概率。
一个事件可能以几种不同方式发生时,画箭头的一般规则是:对每种方式画一个箭头,然后合成这些箭头(把它们加起来),即用一个箭头的尾钩住前一个箭头的头。从第一个箭头之尾画向最后一个箭头之头,就画出了“最终箭头”。最终箭头的平方即给出整个事件的概率。
费曼说:事件发生的每种可能的方式都有一个振幅。而且为了正确计算在不同情况下一个事件发生的概率,我们必须把代表事件发生的所有可能方式的箭头都加起来,而不是只加我们认为重要的那些箭头。
也就是说事实并非我们假设的那样,光如下图这样“旅行”:
关于光从空气进入水中的现象,费曼讲到:“我们把光电倍增管放在水下——假定实验员能够安排好这些事。光源是在空气中的 S处,探测器是在水下的 D处。”(见下图,来自《QED:光和物质的奇妙理论》)。
我们再次计算一个光子从光源到达探测器的概率。为了做这个计算,我们应该考虑光行进的所有可能路径。光行进的每一条可能路径都贡献一个小箭头,而且,同上面的例子一样,所有的小箭头长度都大致相同。
我们可以再次绘制一张标明光子以通过各可能路径所需时间的曲线图。这个图的曲线将同我们原来绘制的光从镜面反射的那个图的曲线很相似:它始于最高点,然后向下,再返回向上;最重要的贡献来自箭头指向几乎同一方向的那些地方(在那里,一个路径与相邻路径所需时间相同),这就是曲线底部所对应的地方。这里也是所需时间最短的地方,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哪里是需时最短之处。
徐一鸿在费曼上面那本书的序言里,将整个微观世界的规则放大至宏观尺度,以帮助读者理解积分和求和。
他提到了另一个名字:“对历史求和”。
如果把量子物理的规则关联到宏观的人类尺度的事物,那么历史事件的所有其他选择(如拿破仑在滑铁卢大获全胜,或肯尼迪避开了暗杀者的子弹)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而每一个历史事件都会有一个振幅与之相关联,我们将把这些振幅都加起来(即把所有那些箭头都加起来)。
难道历史也符合最小作用量原理?那么“造物主”要的是什么最小值或最大值?
能用变分法来计算一个人的命运吗?
在量子力学里,作用量,是粒子在“时空”中路径的函数。
在电影《星际穿越》里,布兰德教授将所有的重要想法都融合在一个母方程里,写在黑板上,直至30年后墨菲长大来帮他求解这个方程。
这个方程正是关于“作用量”(Action)。
一个众所周知的(对物理学家来说)数学步骤就是从这样一个作用量开始,并推导出所有非量子化的物理定律的。教授的方程事实上就是所有非量子化的定律的源头。
至此,人类最精确的科学,居然建立在不知道和不确定的基础之上。
玻尔兹曼将“概率”引入物理学的核心,直接用它来解释热动力学的基础,这一做法起初被认为荒谬至极。
而费曼则提出了所谓“概率振幅”,来描述已知世界的本质。
难道我们中学时候学到的牛顿物理定律其实并不精确?但是,那些古老的建筑依然屹立,满大街上跑着可以计算速度和加速度的车辆,因果律在各个层面仍然主宰着这个世界,真真假假的英雄言之凿凿地解释着成败逻辑,巨大的火箭轨迹清晰地飞向太空。
费曼解释道:这是不是意味着物理学——一门极精确的学科——已经退化到“只能计算事件的概率,而不能精确地预言究竟将要发生什么”的地步了呢?是的!这是一个退却!但事情本身就是这样的:
自然界允许我们计算的只是概率,不过科学并没就此垮台。
徐一鸿说:“我们是怎样终于认识了光,这个故事的演进简直就是一出充满了命运的纠结、曲折、逆转的扣人心弦的活剧。”
世界未必如我们双眼所看。
欢迎来到一个更令人不安、但更加(相对)真实的世界。
在17、18世纪,物理世界被视为一台由创造者设计并运行的机器。科学只是用来解释机器是怎样工作的。
《最佳可能的世界--数学与命运》一书的中文版序言里,作者Ivar Ekeland写道:
“......如果全能的上帝创造了世界,并且正如教义所声称的,他爱人类,那么为什么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会是肮脏的、粗野的、短暂的?对于上帝的能力和仁爱之心来说,人类拥有更好的生活,至少是好人生活舒适,邪恶的人生活悲惨,生活的好坏和他们的行为成比例难道不是更适当的吗?”
Ivar Ekeland说:随着科学在17世纪的出现,一个非常原创性的答案开始形成。也许上帝本人受制于自然法则,所以某些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在离开我出发的地方前我不可能到达某地,除非碰到其他物体落体不可能停止。
所以我们生活在“最佳可能的世界”中。在所有与自然法则相一致的世界中,上帝创造了最好的一个,即那个人类得到最好境遇的世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全体的境遇好,而只是在所有其他可能的世界中,他们的境遇会更差。
莱布尼兹认为,现存的世界被选中是因为它是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一个,怎样才是“最好的”?它必须是最完美的。
完美由两件事情组成:
  • 一方面是变化,即无穷丰富的自然现象;
  • 另一方面是秩序,即所有事情的内部联系和自然法则的简单性。
然而,最好的世界,为什么依然有如此多苦难?
最完美的世界,为什么允许饥饿、愚昧、残暴存在?
我记得女儿很小的时候曾经问我:
爸爸,上帝是不是有很多双眼睛?因为他要照看地球上所有的人。
假如确有造物主,也许他应该通过规则和算法来制造世界。
“最好”,也许指的是“规则”和“算法”。
莫佩尔蒂把“最小作用量原理”视为上帝赋予他的创造物的记号。自然尽可能少地消耗“数学燃料”,不是源于偶然,而应归于设计。 
从物理和数学的角度看,这都像是一个完美的“设计”。
但是,在费曼的宇宙观里,并没有引入造物主。他说:自然界允许我们计算的只是概率。
在费曼对光线的折射计算理论中,所有的路线都有可能;经典路线只是比其他路线更有可能。
就像是用一个谜团结束对另外一个谜团的解释。
光和石头作为实体,根据一定的概率选择它们的路线,这些概率可以提前计算。为何如此?这是新的谜团。
时至今日,关于现实世界是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世界的观点,似乎无人再提。
自然按照一定的概率随机发生,当事情的发生没有明确的原因时,就找不到最优化的意义了。
量子随机性,撼动了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的物理学的一块基石——因果律。如《你一生的故事》里的故事张力之源:我们一直认为,任何一种现象或者事物都必然有其原因。
现实处于“整齐连续的、原因和结果成比例的可积系统”和“任何事物依赖于其他事物、任何事物都不可小视的不可积系统之间”。
Ivar Ekeland写道:
世界不分因果链,不是线性地安排事件,使得前者是后者的原因,后者是前者的结果。每一事件就像树干,把网状的根伸向过去,把树冠托向未来。
任何事件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原因:越往前寻找,越能找到任一特殊事件发生的越多的前因。也永远不会只有一个结果:向未来看得越远,单一事件张开的网越宽。”
在物理学中寻找最佳可能的世界,我们几乎走到了尽头。我们在亚原子层面发现了随机性,在我们自己的层面发现了混沌,在中间的某个地方是稳定作用量原理。
费曼说:真实世界中最重要的东西 ,看起来就像是一大批定律共同起作用的一种复杂的偶然结果 。
事实上 ,科学真正存在所必需的 ,是在思想上不承认自然界必须满足像我们的哲学家所主张的那些先入为主的要求 。
在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发表的演讲中,费曼讲到:
“我觉得,这个理论只是把困难扫到地毯下去了,当然,对此我也不能肯定。”
他质疑的正是自己的理论——量子电动力学。尽管其被誉为“人类发现的最精确的理论”。根据它做出的预测,经过实验证明,误差均在百万分之一的范围内。
如果你能预知未来,又不可以改变一切,你将如何度过这一生?
在《你一生的故事》里,“我”选择了面对这一切。尽管“我”早已知道这一切,仍然在每打开一手或好或烂的牌时,都如少女约会般满是期待。
小说里的“我”潜意识里仍然想改变、阻止某些“已经知道的事情”,结果,“我”对孩子的过分保护,反而强化了她的叛逆,从而强化了冒险的孩子死于冒险的命运。
你会选择拥有这种能力吗?你知道了自己的孩子将在最美好的年华逝去,你还会和你知道注定要离开你的男人“make love,make you”吗?
在平铺的时光中,在那个惟一有时间指向的物理定律--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作用下,我们命中注定都会死,我们与小说里的主角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们无论多么爱自己的父母,他们都会离去。我们的孩子小时候无论怎样天真可爱,她都会经历青春期,和你心底明明白白知道只想和她上床的那个混小子约会。
在外星人七肢桶的语言系统里,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呈现出来,“时间之箭”仿佛不存在了。
爱因斯坦在好友米凯莱·贝索去世后,给他的妹妹写了一封信:
“米凯莱从这个奇怪的世界离开了,比我先走一步,但这没什么。像我们这样相信物理的人都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分别只不过是持久而顽固的幻觉。”
时间流逝这个鲜活的经验从何而来?
卡洛·罗韦利写道:
我认为答案就在热量和时间的紧密联系中:只有当热量发生转移时,才有过去和未来的区别。热量与概率相关,而概率又决定了:我们和周围世界的互动无法追究到微小的细节。
这样一来,“时间的流逝”便在物理学中出现了,但并不是在精确地描述物体的真实状况时,而是更多地出现在统计学与热力学中。这可能就是揭开时间之谜的钥匙。
“此刻”并不比“此处”更加客观,但是世界内部微观的相互作用促使某系统(比如我们自己)内部出现了时间性的现象,这个系统只通过无数变量相互作用
在接下来的解释里,卡洛·罗韦利假设了某种超感觉生物,就像七肢桶:
我们的记忆和意识都建立在这些概率性的现象之上。假如存在一种超感觉的生物,那么对它来说,就不存在时间的“流逝”,宇宙会是没有过去、现在、未来之分的一整块。但是,由于我们意识的局限性,我们只能看到一幅模糊的世界图景,并栖居于时间之中。
卡洛·罗韦利引用了编辑的一句话:
“看不清的比看得清的更广阔。”
他认为,正是这种对世界的模糊观察,孕育了我们时光流逝的观念。
然而,在引力、量子力学和热力学三者的交叉地带,许多问题依然纠缠在一起,时间则位于这团乱麻的中心。
这对人类而言,既是最紧迫的难题,又像是某种赐福。
 
十一
我喜欢斯拉沃热·齐泽克在《事件》一书中对“事件”的定义:
我们可以将事件视为某种超出了原因的结果。
这是一个奇妙而智慧的表述。齐泽克写道:
原因与结果之间的界限,便是事件所在的空间。
换而言之,假如一件事情因果分明得干干净净,就意味着一切皆可预测,也许就不配称为“事件”。
《事件》这本哲学小册子里,作者将事件的定义与“因果性”关联起来。他认为:
事件都带有某些“奇迹”似的东西,可以是日常意外,也可以是带有神性的宏大事件。
例如,对于爱情的理解,你并非是因为她的容颜爱上她,而是因为爱上她才迷恋她的容颜。
爱情之所以具有事件性,正是因为其循环结构,事件可以互为因果。
《事件》提及哲学的先验论和存在论,并说存在论已经成为量子科学、脑科学和进化论的领地。
假如用“某种超出了原因的结果”来看《你一生的故事》的女主角的“一切了然于眼前”的一生,我们该如何评判她一生的“事件性”?
是最好?还是最糟?
女主角预知了女儿一生的一切,她如被施加了极刑的母亲,疯狂而又绝望地试图去改变女儿在二十五岁死去的未来,可她所做的一切与女儿的命运构成了某种负向的循环结构。
人们总是在躲避自己命运的途中,与命运不期而遇。
然而,请允许我让时光倒流,允许我替那位母亲倒置因和果。
这样,那个似乎无法逃离的互为因果死循环,也许便成为一次生命的绽放。
那些毫不起眼的生活细节,孩子的第一次行走,一个微笑,一个愚蠢的玩具,一场糟糕透顶的旅游,突然带有了神性,无法避免的结果将被某种原因超越,在你的一生之中,所有的故事都属于你,任由你自由重构。
十二
《你一生的故事》这个故事,借助于费马最少时间律的经典解释与量子力学解释之间的张力,然后,又与语言相对性原理巧妙地糅合在一起。
用数学对费马最少时间律作出数学描述,需要用上变微积分。更要用另外一种理解这个世界的观察和思考方式,这种方式,与我们所习惯的,截然不同。
碰巧,《最佳可能的世界》一书探讨了最小作用量原理。该原理的提出者莫佩尔蒂认为,如果人们接受这一观点,那么所有的物理定律都能用数学方法推导而来。
进而,通过声称所有的创造物都遵循类似的原则,他跨越了科学和形而上学之间的界限,所以,比如说上帝安排了历史的进程,那么人类遭受的苦难的总量应该是最小的。
这个话题延伸至个体的宿命,会好玩儿很多。但我只是追溯了从笛卡尔、费马、莫佩尔蒂到费曼对“光之折射”的探索历程。甚至没有随着《最佳可能的世界》再往进化论和人类社会更进一步。
也许,我们要的并非某个“可能最好的世界”,而是“某种可能性”的最好。即:
并非用“最好”来形容某个“可能的世界”,而是用“最好”来形容“世界的可能性”。
造物主如何设计这种最佳,不得而知。但如何面对这种“可能性的最好”,费曼倒是给出了启发:
你看,我会存疑,可以忍受这些不确定性,也接受自己很无知。我觉得,不知道答案,这要比得到一个错误的答案有意思得多对不同的事情,我或是有近乎正确的答案,或是可能相信它,对它们的确信程度不同,但我对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确信,还有好多事情我是一无所知的,诸如“我们为何存在”这样的问题是否有意义,还有这个问题究竟意味着什么等等。
我偶尔也会想想这些问题,但是如果我得不出答案,那我就转身去做别的事,我不用非要知道答案不可。不懂一些东西,漫无目的迷失在神秘的宇宙中,这些没有让我感到恐慌。这是很自然的状态,我能说的就这些——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人类是一种为希望而活的动物。
希望指的并非某事的实现,而是“可能性”。
光的希望是路径上的可能性,年轻人的希望是时间上的可能性,生态系统的希望是多物种的可能性。
《黑暗骑士崛起》里有段台词: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英雄,哪怕是做了某件不起眼事的普通人,为一个无助的男孩披上一件外套,告诉他,人生还可以继续下去。
在暗黑的电影里,诺兰镜头下的英雄,始终相信人性最后的希望,坚守自己的可能性,带给别人可能性,不管“可能性”多么微不足道,多么孱弱,概率多么低,也如烛光般在暗夜中愈发耀眼。
人们面对可能性所做出的选择,并不能够决定最后的结果。我们选择之后,然后等待未知的“被选择”。
对的选择未必有好的结果,哪怕概率站在你这一边,希望之“可能性”也可能漂移到那些与当下的现实擦肩而过的平行宇宙里。
个体主观的选择,和被现实世界选择的结果,二者之间并非线性关系,因果链条缠绕难辨。
然而,这其中,正是希望之“可能性”的生长之地。
英雄们为“可能性”而行动,或是为一个无助的孩子披上外套,或是将核弹拖出城市。
他们并不需要这“可能性”为自己做出任何承诺,也不会因“可能性”的湮灭而有怨言。
他们平静地出手去做,即使在他人看来“可能性”并不存在。
在地球抛弃众神(又或是被众神抛弃)之后,在牛顿的确定性大厦于愈发数字化的世俗世界中不复存在之际,在统计学不仅被用来解释这个模糊的世界并且还用于操纵世间万物时,人类的自由意志还可以存在于命运骰子随机的飞舞之中吗?个体还可以有某种超出了原因的结果”吗?
托尔金在《魔戒》中借夏尔的园丁山姆之口说道:

我知道,这不公平;我们本来就不该来。但是我们来了。

这就像我们听过的精彩故事,歌颂伟大的事迹,充满了黑暗和危险。有时候你不想知道结局,因为怎么可能有快乐结局?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这世界怎么回到从前?

但是最后可怕的阴影终究会消失,就连黑暗也会消失,崭新的一天将会来临,太阳也会散发更明亮的光芒。这才是让人永生难忘、意义非凡的成人故事,纵使你太年轻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想我明白了,我现在明白了。

这些故事里的主角,有很多机会半途而废,但是他们并没有,他们决定勇往直前。因为他们抱着一种信念。 ”

佛罗多当时正在怀疑自己肩负的使命,他问山姆:“我们抱着什么信念?”

山姆答:“这世上一定存在着某些美好,值得我们为之奋战。”

最后
在我看来,“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英雄(A hero can be anyone)”,“谁都可以成就一段传说”,指的是:
只有当“可能性”模糊不清,只有当选择和被选择并不对称,只有当付出未必有回报,你才能通过主动选择,来实现此生的自由意志。
最小作用量与变分法,因与果,主动选择与随波逐流,不可预测和命中注定,彼此之间都有某种循环互动的存在结构。
也许我们不必因为宇宙没有目的而感到孤独和虚无。比起对未来不可预测的恐惧而言,人类更该庆幸自己如此幸运地透过宇宙大过滤器的筛孔而得以存在。
当我们将科学交给概率,将命运交给随机性,请相信:
你的某个弱小选择可能会改变世界,那些暂时的迷雾或许正是希望的藏身之处。
情节扑朔迷离,因果出乎意料,信念从不熄灭,每个人的未知命运都可以是被传颂的神话。
我喜欢姜峯楠在《你一生的故事》后续里的文字,且以其收尾。
冯内古特给《五号屠场》二十五周年纪念版所作的简介中写道:
“斯蒂芬·霍金认为我们无法预知未来很有挑逗意味。但现在,预知未来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我知道我那些无助的、信赖他人的孩子后来怎样了,因为他们已经成人。我知道我那些老友的结局是什么,因为他们大多已经退休或去世了。
我想对霍金以及所有比我年轻的人们说:
耐心点。你的未来将会来到你面前,像只小狗一样躺在你脚边,无论你是什么样,它都会理解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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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事成的人,“绝对”不会快乐

 
期待和梦想,往往比拥有和实现之后更摄动人心。就像鼻子闻到的咖啡香味,占了人可以感受到的咖啡香的90%。
所以买了新房、新车、新船、新飞机的人,往往喜欢邀朋友来,倒不全是为了炫耀,而是想要从朋友羡慕(嫉恨)的眼神中,找寻自己因为得到而失去的期待与梦想。
于是,朋友的赞叹(以及他心底新种下的梦想),与主人自己的拥有之间,就构成了一种在一个人身上很难共存的二元结构,从而帮助主人确认了自己的拥有。
电影《大卫.戈尔的一生》里有段台词:
拉康哲学的重点是,幻想必须超越现实,因为在你到手的那一刹那你没办法也不会再想要它。为了继续存在,欲望的客体必须永远无法达成。你要的不是"它"本身,而是对"它"的幻想。欲望与疯狂幻想相辅相成。
这正是巴斯可所谓的真正的快乐,来自对未来快乐的白日梦。不然我们怎么会说,"猎比杀更为有趣",或"小心你许下的愿望",不是因为你会得到它,而是因为一旦得到它,你再也不会要它。
所以,也许我们装修一套房子,不必急于完工,让它一点点生长。而花园的好处是,园艺本来就是一个无限游戏,植物们能以自己的缓慢生长哺育我们,教诲我们。
此外,做一些满怀期待、但又不必纠结于结果如何的事情,也许是幸福的。典型的如父母养育孩子,绝大多数父母起初充满梦想,后来一天天见自己的天才孩子变得平常,平庸。而每个父母绝不因此懊恼,只是默默接受,继续奉献,而过往的记忆也被小心翼翼地珍藏。
这类爱若能脱离血缘的关联,跳出自私的基因的驱使,则会变成了不起的想法和梦想。
然而,在当今起伏的世界里,拉康的哲学像是某种炫耀:凡事唾手可得,我需要为自己设置更为够不着的目标,目标后面还有目标,永无止境。
这仿佛又会陷入财富转轮上的小白鼠的困境:越转越快,越快越加速,直至被抛出,或者精疲力竭而死。
所以,拉康所言“幻想必须超越现实”,绝非是要放大自己的猎物,也不是所谓“欲望管理”,而是重新思考欲望本身,令其成为一个无限游戏。
于是乎,“断、舍、离”与“简化生活”流行开来。梭罗很早就说过:“人们要过好生活其实需要的并不多,但他们还是屈从于无尽的辛劳。”
可是,现代人去哪里找一个瓦尔登湖畔的森林为自己建一个很便宜的木屋?况且梭罗的“隐居之地”其实离小镇很近,他总是很积极地跑去朋友家蹭晚饭,更不消说他还有一个哈佛大学的文凭。
我们该舍弃的到底是什么?假如有一把人生的奥卡姆剃刀,我们又该如何对自己下手?
丹麦作家斯文.布林克曼在《减法人生》(即将出中文版)里,引用了一首很有趣的诗歌:

“你不应贪图所有,

宇宙茫茫,你不过是当中一颗尘埃。 

但你这颗尘埃里却也藏着一个世界, 

你要让它变得完整而充实。

人生之路各异,

你只需取一径前往, 

并与它合二为一,忠诚且专注。 

别的路径暂且搁置一旁,

因你总会归来。

......”

这首诗表面上看,似乎是在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其实并非如此。

一个人的存在尽管短暂,却充满了神奇性。我们可以用自己有限的双眼,去观看无限的宇宙。请想一下这个过程中“观看”与“光”的双向性:

1、无限的光汇聚至观察者有限的双眼之中;

2、“观看”(哪怕只算是主观的幻觉)从有限的双眼探照至无尽的宇宙间。

有种说法称:造物主“设计”人类是为了确认宇宙的存在。所谓“一即是全,全即是一”,我们生命的有限性(单向的时间),身体的局限性(熵减的系统),是“意识”所依之地。

虚幻与实在,短暂与永恒,有限与无限,拥有和失去,以类似于弹弓效应的张力将生命拉去时空的深处。

每个并不真实存在的当下,我们只能做两件事:回忆,展望。
对于过去,已经发生的存量时间不断增加,而存量时间的一切可能性归零;
对于未来,等待发生的生命时间不断减少,而未来时间的可能性则在展开。
所以,我们的一生像是一棵倒着长的树:
当我们回忆过去时,反倒可以将已经归零的可能性舒展开来,自由穿梭于一个个波函数早已坍缩的平行宇宙里;
当我们展望未来时,需要思考各种可能性的结果,并且坦然接受随机性将自己带入任何一个或好或坏的“单一现实”中。

所以,回到上面的话题,我们该如何挥舞自己的奥卡姆剃刀?

我的想法是,生命本身可能就是一把奥卡姆剃刀,我们在充满可能性的时空里如闪电般劈出去,斩断悬而未决的锁链,斩断一团乱麻的因果,斩向我们虚幻卑微的欲望。

我们该如何定义自己的“猎物”?
我喜欢克尔凯郭尔给出的答案:
“心灵的纯粹就是只想要专注于一件事......如果人类能够做到只专注于一件事, 那他应当求善向善。”
对于喜欢做智力题的我而言,这个似乎有点儿文艺和宗教色彩的说法,有着某种意外的精确性。
克尔凯郭尔区隔了欲望和目的,他的逻辑是:求善向善的过程中,善本身即为回报。
也许就像我们观看之际,其实就是打开眼睛让光进来而已。
请允许我将克尔凯郭尔的高尚哲学,与概率和时间联系起来:
我们的焦虑和恐惧往往来自于不确定性,来自不知道自己会落入许多个平行宇宙中的哪一个。
其实,当我们落入某个“单一现实宇宙”中时,反而会很安静,只是会为过去错失的某个平行宇宙(可能性已经为零)懊恼,为下一个不确定性再次担忧。
不确定性会令人感慨世事无常,而专注于求善能帮助我们消除这无根的漂泊感。
以及,当我们回望时,求善向善更能够为过往的时间赋予某种富足和宁静。

在克尔凯郭尔看来,爱是一种能力,付出就是拥有,付出后被爱对象是否一样爱回来,付出和回报是否符合因果,已经不重要了。

当今流行说“我消灭你,与你无关”,也许应该换作“我爱你,与你无关”。

本文开篇那段电影台词的后一段是:
“所以拉康给我们的教训是:最符合人性的真谛是,尽力活在你的想法和理想中,不要依据你达成多少欲望来衡量你的生活。
而该以获得多少真诚、怜悯、理性,甚至自我牺牲的时刻来衡量。
因为到头来衡量我们生平轻重的唯一标准,取决于你如何看待他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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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沉没


号称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为什么第一次航行就沉了?

在电影《泰坦尼克》中,总设计师解释了该船重要的安全保障之一:水密隔舱。

如下图,泰坦尼克号有16个单独的水密隔舱,舱与舱之间的水密门用电动开关控制,即使有4个隔舱同时进水,也会安然无恙。

泰坦尼克号更早一千年,唐代的泉州已经掌握了“水密隔舱”技术。

《马可·波罗游记》描述的中国南方海船的船壳是多层板结构,还有水密隔舱十三个:“若干最大船舶有内舱到十三所,互以厚板隔之,其用在防海险,如船体触礁或触饿鲸而海水渗入之事”。

采用“水密隔舱”技术的宋代沉船

既然如此,为什么泰坦尼克号会一撞即沉呢?


与上述“水密隔舱”技术相关的主要原因是:泰坦尼克号的水密隔舱并不是封顶的。

如上图,当海水漫进第几个隔仓之后,假如导致船体出现较大倾斜,水会蔓延到下一个隔舱,如多米诺骨牌般引起连锁反应,直至更大倾斜、解体、沉没。

这个设计缺陷,恰是对“水密隔舱”技术的数学原理的破坏。

“水密隔舱”技术,是利用了概率上的独立性。

关于“随机事件的独立性”,书中对其的解释是:

举例说:你将一枚标准硬币扔两次,每次都朝上的概率是多少?

假如第一次扔硬币是随机事件A,第二次扔硬币是随机事件B,因为两次的结果互不影响,可以认为是独立的,所以两次都朝上的概率是:

1/2×1/2=1/4。

回到泰坦尼克号,我们将模型简化一下:

1、这是一艘很大的船,假设一次意外事件只破坏一个独立的隔舱;

2、假设发生意外事件的概率是5%。

那么连续发生四次“独立的、导致破坏一个隔舱的意外事件”的概率是多少呢?

计算如下:

5%×5%×5%×5%=0.000625%,也就是约为百万分之六的概率。

简单来说,这个概率要小于“一个人在一年中被雷劈”的概率。

所以,宣传“泰坦尼克号永不沉没”,并非吹牛。

问题在于:

1、泰坦尼克号的“水密隔舱”技术,并没有让每个隔舱漏水成为“独立事件”;

2、冰山一下子破坏了5个隔舱。

一个牢不可破的神话,被意外的黑天鹅事件击破了。


随机性“支配”着这个世界。

泰坦尼克号偶然遇见了一座冰山。

船员提前用肉眼看见了“两个东西”。因为船上的超远距离望远镜居然被锁住了,所以等亲眼望见时,已经离冰山很近。

分不清这是黑天鹅,还是灰犀牛。

值班的大副作为决策者,给出了两个指示:左满舵,全速倒车。

这是一个专业并且本能的反应。

然而,据说舵手执行错误,向右转了。--这还不是关键。

更糟的是,大副试图避开冰山的判断根本就是错的。

假如只是减速,让最坚固的船头撞上冰山,水密隔舱的设计可能会发挥作用,泰坦尼克号也许不会沉没。

选择转向,将脆弱的船腰暴露给了冰山,船身被划开一个93米长的大口子,一连损坏了 5 个水密隔舱。

本来是概率极低的5个独立事件,突然变得不独立了。

概率不再保护这艘原本只有百万分之一可能性沉没的巨轮,2小时40分钟后,泰坦尼克号百分之百地没入冰海。


利用“随机事件的独立性”,来实现概率上的“保护系统”,是非常高明的做法。

例如,狡兔三窟。假如一个兔子洞的安全程度是80%,兔子想要更安全,有两种做法:

1、努力将兔子洞的安全程度提高至95%;

2、有三个安全程度都是80%的兔子洞。

第一种做法,可能后面为了提升几个百分点,成本会非常高,而且容易有瓶颈;

第二种做法,三个兔子洞都被捣毁的概率是(0.2×0.2×0.2=0.008),所以兔子的安全程度达到了(100%-0.8%=99.2%)。

传统载人飞船搭载的星载计算机和控制器,为了实现高性能和高可靠性,要使用昂贵的宇航级器件,整套成本高达约1.4亿人民币。

而SpaceX的龙飞船主控系统的芯片组,却只用了2.6万人民币。

“他们使用了Intel的X86双核处理器,将双核拆成了两个单核,分别计算同样的数据。每个系统配置3块芯片做冗余,也就是6个核做计算。”

对比起机械时代的“水密隔舱”,多个相对独立的芯片不仅构成冗余,又通过数据同步和系统纠错整合在一起。

“如果其中1个核的数据和其他5个核不同,那么主控系统会告诉这个核重新启动,再把其他5个核的数据拷贝给重启的核,从而达到数据一直同步。周而复始,不让一个核掉队。”(参见下图)

以上案例的文字和图片来自“九天微星”

不是不让意外发生,也不是只增加冗余,还能通过适应性纠错,实现系统的主动安全。

不仅计算机系统可以如此,连火箭的发动机系统也不例外。

“猎鹰”系列火箭梅林发动机应用“简单即可靠”的新理念,将结构设计得非常简单,以消除复杂结构带来的不稳定隐患。

“猎鹰”9号,将九个梅林发动机并联在一起,实现了“简单、可靠、低成本”。

光简单还不行,梅林发动机具备推力补偿技术,能在大范围内调整推力。

2012年10月,“猎鹰”火箭发射“龙”飞船向国际空间运送货物时,第一级的一台发动机出现故障停机,其他8台发动机立即自动补偿了推力损失,最终成功将“龙”飞船送入预定轨道。

(上述案例来自网络。)

对比起单独追求单一系统或者硬件的牢靠性,通过多系统和多硬件来构成冗余,不仅成本低,出错概率小,还能够主动纠错,有更强的健壮性和适应力。

“不确定性”犹如流水,很难用硬堵的方式去消除。

《谁在掷骰子》一书写道:

“泰坦尼克号”沉没后,船只被要求配备更多的救生艇。然而,救生艇的自重导致了“伊斯特兰号”邮轮在密歇根湖倾覆,一共有八百多人遇难。

作者如是总结:

意外后果定律可以挫败最良好的意愿。

我们无法用古代加高加厚城墙的方式来堆砌出“确定性”。

毕竟,无处不在的墨菲定律“决定”了:

“会出错的,终将出错”。


让我们回到“随机事件的独立性”。

一个标准硬币随机扔了二十次都是正面朝上,下一次再扔正面朝上的概率还是50%。

因为每次扔硬币(假如没作弊的话)都是独立事件,与之前独立事件的结果无关。

我曾经在赌场观察过押大小赌桌旁的人群,发现大致分为两种:

1、新赌徒喜欢跟着趋势下注,例如某个桌面连续出了很多个大,那么他们会继续押大。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也会相信“手气、势头、运势、类K线图”等等;

2、老赌徒喜欢在连续出了很多个大之后,去押小。他们相信“回归”和“反转”。

上述老赌徒的做法,被称为赌徒谬误:

该错误信念,以为随机序列中一个事件发生的机会率与之前发生的事件有关,即其发生的机会率会随着之前没有发生该事件的而上升。

然而,对赌徒谬误的描述,大多时候冤枉了老赌徒们。事实上他们理解独立事件,也没有觉得每一次扔骰子之间有直接相关的联系。

老赌徒相信的是大数定律:扔硬币正面朝上的概率是50%,现在已经连续十次朝上了,根据大数定律,难道不该“回归”到更有机会出现朝下吗?

事实上,大数定律并不会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没有遵循其“正确结果”的概率拉回到“正确”的数值上。

没错,依照大数定律,一枚标准硬币一直随机扔很多次,概率会“回到”50%。

但这并非是因为有什么内在的力量在起作用,而是大量重复的随机性用更多50%稀释了那“连续十次”朝上的不均匀结果。

我偏向于用“小数法则”(该法则其实是谬误)来替代“赌徒谬误”的提法。因为老赌徒的思维偏差,是误认为大数法则也适用于小样本。他们忽视了样本大小的影响,觉得小样本和大样本具有同样的期望值。

例如有个家伙在玩儿狼人杀的时候,“聪明”地认为一个人只有很小概率连续三次是杀手,他是在试图运用大数定律。

但是,小样本无法“唤醒”大数定律。

“重复很多次”,是个很有趣的概念:

  • 人们通过重复让小概率的事情发生(有点儿像蛮力版的“遍历性”);

  • 通过重复优化概率(例如精益创业这类贝叶斯更新的实践);

  • 通过重复让大数定律“显灵”。

无论是看得见的东西,还是看不见的概率,人类在思考问题时不可避免地会陷入因果论和目的论。

例如,尽管学了很多年牛顿力学,我们的直觉还会觉得亚里士多德的古老观点是对的:力是维持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

同样,我们觉得随机性会像上帝之手般去主动调节出现了偏差的概率。

认为这个世界“有目的”,觉得万事万物之间是被因果关系联系起来的,这是人类根深蒂固的错觉。

所以,我喜欢休谟、斯密、达尔文和玻尔兹曼:

  • 休谟斩断了我们由来已久的对因果的幻觉和迷恋;

  • 斯密和达尔文则将随机性与人类社会以及生命之谜关联起来;

  • 而玻尔兹曼则用概率来解释物理学。

按照他们的哲学,一件事情发生了,是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概率比较大。

这看起来像是个无厘头的循环论证,但事实就是如此。

玻尔兹曼指出,一切自发过程,总是从概率小的状态向概率大的状态变化,从有序向无序变化。

那么,我们又该如何理解“均值回归”呢?

从这个角度看,老赌徒们似乎又是对的:风水轮流转,连续的好天气后会下雨,一个人的运气会用尽,而触底之后会反弹,如塞翁失马般福祸轮转......

网络百科对“均值回归”这一概念的解释如下:

“起初是金融学的一个重要概念。均值回归是指股票价格、房产价格等社会现象、自然现象(气温、降水),无论高于或低于价值中枢(或均值)都会以很高的概率向价值中枢回归的趋势。”

赌徒谬误(小数法则),和均值回归,差别到底在哪里呢?

关键点,还在于样本量(以及时间的长短),以及对“均值在哪儿”的定义。

一个被高估的市场会回落,一个被低估的市场会反弹,然而,如凯恩斯所言:

“ 市场保持非理性状态的时间可能比你保持不破产的时间更长。”

凯恩斯曾经利用保证金交易外汇,大赚,然后大亏。最后几乎一无所获。

这可是上个世纪最聪明的家伙之一,他当时对世界的预测准确得惊人,作为经济学家他也经常能“正确”判断货币走势。然而......

均值回归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就像大数定律需要足够多的随机事件的重复。并且均值回归还有“不均匀”和“不对称”的特点。

许多人和事件,无法实现足够多次重复,以及足够长的时间,从而导致无法享有“大数定律”与“均值回归”。

这就是所谓的没有“遍历性”。

某种意义上,长期主义的战略价值是:

1、实现自己的遍历性;

2、等对手因为丧失遍历性而被洗掉。

即使是在一个有期望值优势的游戏里,人们也可能赚不到钱。

凯利公式,本质上是通过控制下注比例来实现遍历性,并令回报最大。与之相反的行为,则是加杠杆。

后来,凯恩斯的投资转向于套利,以及重视价值的股票投资,回报大大好转。

看来,聪明人该犯的某些错误,很难因为非常聪明而不必犯。


与概率相关的基本计算惊人简单,但很容易让聪明人也犯晕。

例如概率的乘法定理:

两个事件同时发生的概率,就是“第一个事件发生的概率”与“第一个事件发生时第二个事件发生的概率”的乘积。

为什么要说这么“绕”呢?

假如这两个事件是独立事件,二者发生互不影响,第一个事件发生时第二个事件发生的概率”,即:给定第一个事件发生的条件下,第二个事件的条件概率,就是第二件事情独立发生的概率本身。

例如,扔两个骰子,得到两个“六”的概率是1/6×1/6=1/36。如此计算的前提是扔两个骰子是两个独立事件。

再看一道题,来自《牛津通识课:概率》:

假设在一所大学的研究生院中一半的学生是女生,并且1/5的学生学习工程学科。随机选择一个学生,请问,这个人是女工程师的概率是多大?

既然这个学生是女生的概率是1/2,这个学生学习工程的概率是1/5,那么是女工程师的概率不就该是(1/2×1/5=1/10)吗?

然而,这是错的。因为“是女生”和“学习工程学”并不是两个独立的事件。

这个时候,我们再回到乘法定理的定义,就知道正确的计算应该是:

这个学生是女生的概率”与“女生学习工程学的概率”的乘积。

因为传统上,女生学习工程学的概率”,要小于所有学生学习工程学的概率”,所以该学生是女工程师的概率要远小于1/10。

这只是个简单的中学数学题吗?这仅仅是语言游戏吗?

绝非如此。

我曾经看过一本难得的由院士写的科普书籍《机会的数学》,居然有评论者说该书只适合初中生以下的读者看。

而那本《牛津通识课:概率》的评分更是惨不忍睹。事实上,以该作者的深度和广度,以及跨越学科的洞见,进而还愿意并可以写成一本深入浅出的普及书,这类人我在国内几乎就没见过。

概率盲和科学盲一样可怕。(当然,概率是科学的一部分。)

我们不懂科学照旧可以刷手机炒房发财,然而不懂概率却可能让日子过得很糟糕。

现实中,许多重要的决策,唯一需要做的计算,就是这类概率乘法和加法。

然而,能够计算明白的人,非常罕见。

在两个因素并不独立的时候假设它们是独立的,是评估概率过程中最常犯的错误。

举个现实的例子吧:

有个朋友喜欢买房子投资。他信奉分散投资的道理,所以分别买了住宅和商铺,而且分散于所在城市的老区与新区。

然而,随着市场调整,他所在的三线城市房价全面回调,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所谓分散风险,就像泰坦尼克号那些没有封顶的水密隔舱

又比如,一位地产大佬早早看出行业的势头不再,于是大力发展旅游地产,以分散住宅地产的风险。然而这“分散”因为旅游地产与住宅地产并不够相互独立而没能实现。

常识总是最重要的,可常识也需要加上概率的拐杖。

关于风险的常识更是如此。


弗雷德·马丁是一家投资公司的创始人,他的生存哲学是:避免可能导致致命后果的意外。

24岁时他曾是一艘驱逐舰上的中尉,当时他有一个习惯:每当他的军舰要转弯时,他都会走到舰桥上,用肉眼确认航道是畅通的。

我将类似于“军舰转弯”的这类情景,称为“决策点”。

许多时候,决策质量不够高,是因为决策覆盖率不够,有些决策点被忽略了。

这恰恰是区分决策者的专业程度所在。对于一名职业棋手而言,每一手棋都很重要,走出随手棋,看似无伤大雅,但经常是致命的。

对于巴菲特这类决策机器来说,所有关于钱的决策都需要全神贯注。所以早年他会因为老婆装修房子心痛不已,舍不得给女儿买电视,打投币电话都要去换个零钱。

这绝不只是因为吝啬,而是一种决策者的职业病。就像职业杀手晚上睡觉时的警觉。

决策的本质,是在不确定的情境下,为追求某种价值的实现,面向未来分配资源。

即使决策的过程是正确的,决策的结果却可能仍然很糟糕。

我们所面临的不确定性,大约是由三个要素构成的:

1、现实世界的不确定性。虽然我们不确认造物主是在扔骰子,但目前看人类还只能用概率去逼近真相;

2、人类认知体系的不确定性。理性的脆弱,感性的任性,是人类认知大厦的沙滩般的基础;

3、人类作为决策主体的不确定性

以上这些,又加上了数字化世界的种种混乱和失控。

斯多葛哲学在现代决策者人群中备受推崇,是因为其回答了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里“决策前、决策中、决策后”应该怎么办的难题。

然而,在我看来,许多对斯多葛哲学的理解是“错”的。

斯多葛哲学的前提,是承认世界的不确定性,承认个体的有限性,然后用一种控制二分法,来实现“现实的适应性”和“诗意的满足感”。

所谓“控制二分法”,是指:要区分你所能控制的东西你所不能控制的东西

你必须认知到外界的大多数事情是自己不能控制的,那么就应该接受 —— 不过分难过,也不必恐惧。

只从情绪控制和接纳自我等心理学的范畴看,依靠斯多葛哲学来实现这一点似乎说得过去。

可是,从决策的角度看,该如何区分哪些是能控制的,哪些是不能控制的呢?

这就有点儿像是说:你押硬币的正面会赚钱,押硬币的反面会亏钱。所以假如硬币正面朝上的可能性较大时,你要大胆下大注。

然而,我怎么知道硬币什么时候正面朝上的可能性较大呢?

几乎所有的智慧,都不会配一份现实操作指南。

多少人信奉巴菲特的“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结果,或是错过一牛再牛的大牛市,或是抄底抄在天花板。


我曾经构建过一个决策模型:

1、每个决策构成一个闭环;

该决策闭环的关键是”灰度认知+黑白决策“。

(用我提出的这个概念命名的别人的书都有两本了,我居然还没写过一篇该主题的文章。)

关于灰度认知。从概率角度看,当你面对一个60%胜率的(假设是一赔一的赔率)游戏时,你可以大胆选择去玩儿。60%介于0和100%之间,是一个灰度数值。

进而,连这个”60%胜率“的认知,在现实世界里也只是一种推测,一种信念。这是灰度认知的第二层含义。

关于黑白决策。当你玩儿上面那个60%胜率的游戏时,尽管这是个正确的决策,也有概率上的优势,但是你仍然有40%的可能性落在失败的空间里。

尽管如此,你也必须黑白分明地去完成这个决策,而不必也不能有任何犹豫和恐惧。

这就是为什么战场上战士必须无条件服从,以及基金经理和企业CEO非得有一刀砍向乱麻的决断力。

否则,会害死更多人。

即使是在一个决策的闭环里,一个人也会分裂成两个角色:

一个负责“知”,一个负责“行”。

斯多葛的“控制二分法”,在这里该如何运用呢?

能控制的,到底是灰度认知,还是黑白决策?

A:灰度认知是我们能控制的东西,而黑白决策的结果则是我们不能控制的;

B、灰度认知只能是一种猜测,“真”的数值无法控制,而黑白决策必须坚定执行,所以是能控制的。

上述A和B似乎都对,并且也非二元对立。

这时,维特根斯坦的洞见漂浮了出来:哲学家使用语言犹如一种游戏,他们已经不能表达实在的事物,只能靠词语之间的关联产生意义。

也许,这正是哲学很有用,又很没用的地方吧。

下面再看我的决策模型的第二部分。

2、许多个决策构成了决策链条、决策网络,进而构成了一个体系;

人的一生是由很多个决策穿起来的。

也许,最终决定命运的,只是其中最重要的几个。

然而,这几个最重要的决策,也是悬挂在由那些或大或小的许多个决策编织成的网络之上的。

就像蜘蛛不能仅编织能捕获猎物的那一小块儿网。

  • 这许多个决策,通过基于大局观的重复,借助于时间的魔力,实现了连续性和稳定性,进而实现了复利;

  • 又或者,这许多个决策就像在某个赌场里不断地扔骰子而已。

那么,按照斯多葛的哲学,单个决策闭环,和整个决策体系,哪个是可以控制的?哪个又是不能控制的?

对于这个可以无穷尽讨论下去的话题,我想做个小结:

  • 对于单个决策闭环而言,我们可以控制决策过程和质量,不必(也很难)控制决策结果;

  • 对于整个决策体系而言,如果从人生的尺度看,我们可以控制旅途的意义,不必控制最终会到达何处。

这是我所理解的斯多葛多学。


综上所述,我们大致探讨了如下几个有趣的话题:

  • 泰坦尼克号的16个独立的水密隔舱;

  • SpaceX龙飞船主控系统芯片组的6个独立但又能数据同步的内核;

  • 概率中非常容易被弄混的“独立事件”概念;

  • “决策点”的独立性和连续性。

以上看似多元之话题的焦点,是我们当下时代最大的挑战之一:

这个世界如此充满“不确定性”,我们每个人必须全力以赴,避免遭受永久性的损失,永远不要像泰坦尼克那样沉没掉。

要做到这一点,我们要构建一个强健的系统,设计自己的“水密隔舱”,承受可能遭遇的各种风险,并能通过主动适应而升高生存的概率。

未来无法预测,我们既不能躺平,也不能无限制地安装更多救生艇,而是要千方百计在逆境中活下来。

活下来,活得久,就有机会实现“均值回归”,有机会让“大数定律”显形。

独立性给我们的另外一个重要启发是:

你当下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独立的。

聚精会神打好当下的这个球,然后忘掉这个球。

几乎所有关于成功的故事,尤其是靠头脑和投资变得更富有的传奇,几乎都与独立思考有关。

你想要平均的收益,随大流是最好的做法之一。

如果你想要有超额的收益,你需要与众不同,特立独行,敢于和大多数人背道而驰,并且利用大多数人的非理性和羊群效应获利。

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独立思考。

然而,何谓独立思考?

我们不止要独立于外部环境去思考,某种意义上,我们还需要独立于自己来思考。

人的自我的连续性,一直是个奇怪的谜团。

事件自动地、单向地、均匀地向前流动,也是一个谜团。

如此一来,人就很容易踩着西瓜皮向前。

设立决策点,能够让每个当下的“我”意识到:

“过去的你”是你的资产,也是你的“沉没成本”,现在的你必须与往事干杯,独立思考。


也许过去这几十年太美好了,以至于我们忽略了其神奇性。然而,即使是最好的游戏,哪怕胜率很高,赔率很好,也是有胜有负的。

因为害怕失败,害怕不确定性,而放弃自己的游戏权,其实就是放弃自己的概率权。

哪怕是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也要挺住,稳住,为打好下一球做准备,别轻易出局。

进化只能在代际之间完成,财富往往要跨越周期才能实现,好运气也要靠遍历性之网来捕获。

无论如何,仍然要有希望,至少要对孩子充满希望--如此一来,你也依然有希望。

我们早已不是丛林时代的狩猎者或者被狩猎的对象。生活是一场游戏,暂时输一把也不会被老虎吃掉。

主管我们恐惧感的那一份大脑,是在漫长的远古时期形成的,我们的担忧被过度放大了。这种情绪又被数字化时代的传播再放大了十倍。

我们需要在一切悬而未决时保持平静,需要接受世间万物只是短暂“确定”的现实--这短暂已足以哺育我们。

我们该感慨的是自己何以如此幸运地存在于这个只有极小概率能够诞生生命的星球之上。

海明威这样写那位“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打败”的老人:

“除了那双眼睛,他浑身上下都很苍老。那双眼睛乐观而且永不言败,如大海一般蓝。”

世事无常,可只要我们心底的船不放弃,人生就永远不会沉没。

当我们遇见风险,只有面对,努力活下去,想办法重启,然后继续前行。


最后

此刻,我刚刚离开家,经历了漫长的跨洋飞行,和繁琐的出入境流程,在深圳的酒店隔离。窗外是东部华侨城的游乐园,大喇叭响个不停,游客稀少,整整一周雨下个不停。

这次回国出差,临走前要比往常做更多一些心理建设。孩子们照例有些失落,院子里的玫瑰和绣球花都还没来得及剪枝,山楂、葡萄和冬枣都等待采摘,朋友们则感慨我此际的出行。

和每个身处当下这个不确定世界的人一样,我也会对现实有所困惑。当自己为未来春藤(一家教育科技公司)而奔波,难的不是一系列悬而未决的挑战,而是与家人的分离,以及不被他人理解的孤独。

不管我多么积极向上,也会在深夜里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呢?”

在第六次隔离的酒店房间里,我看到金克木在《百年投影》的一段话: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可以同时是“诗人、凡人和智者”的!

  • 在我的花园里,我就像一个过家家的孩子,岁月如童话般挂在郁郁葱葱的果树上。那时,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做梦的诗人

  • 和每位为谋生为梦想而苦斗的人一样,我是个凡人,需要想办法为公司赚钱,操心生存的压力和未来的发展;

  • 我还如此幸运地拥有“孤独大脑”,可以自由地写,还有你来看。也许我算不上智者,但却有智者沉思的乐趣。

这三个角色,像是一艘船的三个独立的水密隔舱。

如此一想,那种因为担心“凡人的失败”而伤害自己”做梦的花园”的忧虑,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这三个“独立事件”,并非是狡兔三窟式的躲避或人格分裂,而是构成了我更丰富的、拥有冗余的生命系统:

1、概率的乘法原理,以乘法的复利效应,为我构建了一个安全度极高的巢;

2、我不会因为自己的“智者包袱”,而害怕去干“凡人”的蠢事。

未来春藤这类事,需要肯干蠢事的聪明人才能实现。

我不必为了“智者”的人设而逃避正确而艰难的事情,龟缩才是人生最大的风险;

3、当我的某个系统感受到绝望时,另外两个系统会拥抱过来,用各自的希望来做数据同步,重启那个暂时熄火的发动机。

克尔凯郭尔曾经说过:不懂得绝望的人不会有希望。

而希望,才是永不沉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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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 孤独大脑

只算自己赚多少

本文原为《比较是万恶之源》,有增改。
由于关于“比较”的话题极为发散,
本文偏向于“珍珠”而非“项链”。

“计算”别人,
往往变成“算计”别人
听朋友说过一件有趣的事情:
她的客户看中了套房子,报价620万,市场价约为600万。客户委托她出价500万。
朋友说:这出价说不过去呀。
客户解释道:我上网查了,现在的房主是三年前450万买的这套房,我出500万,让他赚50万,够意思吧。
朋友:......
后来聊起这个故事,有位朋友说了句有点儿地域歧视的话:
  • 经济发达的地方,人们只算自己赚多少;
  • 经济欠发达的地方,人们总算别人赚多少。
在这里,“只算自己赚多少”,一头是指不在乎别人能赚更多,一头是值给对方留有余地。
我作为来自欠发达地区的人,对上述观点中过于二元对立的部分保持批评态度。不过,这刺耳的观点似乎也有所启发:
很多时候,比较是万恶之源。

“私利”成就“美德”
“正义”守护“比较”
聪明如你自然会想起董老师卖玉米的故事:
  • 原本教书的老师为拯救公司助农卖农产品,赢来一片赞誉;
  • 带货网红批董老师的玉米太贵,董老师解释货源不同;
  • 货源方跳出来用低于董老师的价格卖玉米,满地鸡毛,全场皆输;
  • 某著名超市停售所有货源方供货的玉米,因为货源方低价破坏了渠道。
这个故事在网络上变成了道德讨伐,批评某些人只顾利益,这也许偏离了重点。
在亚当·斯密看来,人的本性就是追求个人利益。他说过:
“我们不能借着肉贩,啤酒商或面包师的善行而获得晚餐,而是源于他们对自身利益的看重。”
个体从私利出发,整个市场却能在“无形之手”的作用下为了所有的福祉而运作,这种自发有序的现象,是亚当·斯密自发性分散经济学的核心所在。
相反的是,揭批董老师的带货网红,则是始于“道德高地”,显形于“私利陷阱”。
最后,“无形之手”依然做出了裁决。
就个体之间的比较而言,亚当·斯密早就洞察到现代经济学家的研究成果:一个人关注自己的收入,更关注与同事收入的比较。后者更令当事人开心或恼怒。
就宏观视野的比较而言,《自下而上》一书认为:经济演变是突变和选择的过程,就跟生物演变一样。
而选择,离不开比较。

斯密主义和达尔文主义有着类似的演变机制。但亚当·斯密并不是一个主张弱肉强食的所谓社会达尔文主义者。他相信美德的力量:

不管某人如何自私,这个人总是存在着怜悯或同情的本性。他看到别人幸福时,哪怕他自己实际上一无所得,也会感到高兴。这种本性使他关心别人的命运,把别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

亚当·斯密并不认为“仁慈”等美德可以强加于人。关键在于强制推行的正义,以及鼓励每个人去创造财富的制度。这正是中国数十年经济奇迹的秘密所在。
人类离不开比较,而比较似乎又是万恶之源。我们该如何做呢?
亚当·斯密的一段话倒是可以作为参考: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纯粹的正义只是一种消极的美德,它只是阻止我们去伤害邻居。一个人仅仅克制自己,不去侵犯邻居的人身、财产或名誉,确实只有一丁点可取之处。可是,他已经履行了称为正义的全部规则。
小结如下:
1、作为凡人,我们无法不去比较,无法不嫉妒。但我们可以做到不去伤害别人;
2、只算自己赚多少,别管别人赚得多。这不止是美德,是正义,更是一种理性选择;
3、即使只从私利出发,只算自己赚多少,个人的野心也能促进公共利益。

以下,是关于“比较”的更多探讨。

以下三位男性的爱情,你更喜欢哪一个?
  1. 成功男”,身家一个亿,拿出资产的1%,为女友买了一辆价值100万的保时捷;

  2. 奋斗男”,存款100万,拿出资产的10%,为女友买了一个价值10万的爱马仕包包;

  3. 白手男”,钱包里一共有1万块钱,100%拿出来为女友买了一个价值1万的苹果笔记本。

姑且让我们不正确地用礼物来评估三位男性的爱情,你一定看出来了,比例小的,绝对值大:
  • 论绝对数值,“成功男”最为大方;

  • 论相对比例,“白手男”最有诚意。

假如你是女性,你会选择哪一位?
假如你是男性,你又愿意做哪一位呢?
类似关于“比例”的故事有不少,例如有人说王思聪花30万买给女朋友的礼物未必比一个普通人花几百块更真诚。
有次巴菲特带盖茨去自家的珠宝店。盖茨当时刚结婚,巴菲特怂恿他花3.7亿美金给自己的老婆买个钻戒。理由是:
巴菲特自己结婚时身家不到两万,给太太买了个1200美元的婚戒,占资产的6%。
而当时盖茨的资产是62亿美金,若按照6%的比例算,就是3.7亿美金。
这个说法有道理吗?
关于“比较”的话题,不仅是情感八卦,还与生物学、行为科学、幸福理论有关,甚至也与个人成长、创业、投资紧密关联。
本文将围绕“比较”展开一场有趣的大脑旅行。
人类喜欢比较。
  • 比较,产生美。

  • 比较,也是万恶之源。

人天生就是一种“爱比较、但是又经常把自己比晕”的动物。
你有没有想过:
为什么你会跑到另一个超市,去购买一个从10元降价到5元的商品;却不愿意跑同样的路,去购买一个从300元降价到295元的商品?
人有时候会按照“差异的比例”去比较,有时候又会按照“差异的绝对值”去比较。
说一个我自己被“比较”捉弄的亲身经历吧。
上个星期,我去买户外家具。去到一家店里,看到商品不错,就是价格略贵。
当时看中一套不错的户外组合沙发,折后价一万二。心想,再去两家店对比一下,转回来就买下得了。
又去了家具店RH,类似的沙发要更贵一点儿,关键是订货需要四个月以上,那时候都要冬天了......
接下来,“惊喜”发生了:我们在手机上搜到一家户外家具货仓店,跑去一看,又有现货,价格对比前两家又便宜,还有额外折扣,于是一顿选(像是双十一抢特价商品)。
这时,女儿打电话来要去接,于是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打算第二天早上再来抢购。
晚上在家,随便上Costco的官网上转了下,看到类似的户外沙发组合正做特价,折后只要2700刀!
为什么下午我们却那么“惊喜”呢?
原因就是之前逛的两家店都有点儿贵,于是在“比较”之下,该货仓店就显得格外实惠了。
罗伯特 ·西奥迪尼在他的 《影响力 》里将其称为“对比效应”,他讲了希德和哈利两兄弟的故事 :
两人在美国经营一家服装店,希德负责销售 ,哈利负责裁剪 。
每当希德发现站在镜子前的顾客真的喜欢一套西服时,他就会假装有点耳聋 。
当顾客询问价格时 ,希德就对他的兄弟喊: “哈利 ,这套西服多少钱 ? ”
哈利就从他的裁剪台上抬起头 ,回答说 :“这套漂亮的棉质西服42美元 。 ”
希德听完后向他的顾客转过身来说 : “他说22美元。”
那位顾客听到后就赶紧将22美元放到桌上,抢在可怜的希德发觉 “错误 ”之前 ,带着昂贵的衣服匆匆离去 。
其实,类似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商店里的打折,网络上的特价,莫不如是。
打折商品胡乱买买也就算了,人们对于打折的股票也会有捡便宜的心理。例如看到某曾经大牛的股票大跌,就去抄底,结果接到了飞刀。
生活中的“对比效应”比比皆是:
  • 你去旅游的时候,一路上都吃得很差,但最后一顿导游基本上会安排一顿不错的,充分利用“对比效应”和“峰终效应”;

  • 中介可能先带你看一堆差房子,最后再带你看他真正想卖给你的房子;

  • 你年底奖金比去年多了好几万,正高兴呢,一看同事小明居然比你多500,你顿时心情沮丧;

  • 你相亲的时候,带上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却忘了他又高又帅像个模特儿......

为什么人类这么容易被“比较”支配呢?
并且,人世间的许多恶,都是源自非理性的“比较”。
人爱比较,有生理基础上的原因。
人类进化的目的是为了“生存”而适应,而非真实和精确。
 博·洛托在《错觉心理学》里说:
进化的“目标”是获得适应性、稳健性和可发展性。人类物种是这个过程发挥作用的一个绝佳案例。这意味着当你观察周围的世界时,你在使用数百万年的历史。
他由此得出了一个有趣的观察:
你的进化不是为了看到现实……而是为了生存。
为什么呢? 博·洛托解释道:
准确看到现实并不是生存的必要条件。实际上,它甚至是生存的阻碍。如果没有这个关于感知的基本前提,你就会停留在古老的观察方式之中,因为如果你用错误的假设解决问题,那么不管你是否更加接近真理,你都会更加相信这种假设。
例如下图,左右两图中间的圆,哪个更大?
其实是一样大的。
再比如,一包一公斤重的棉花,和一块一公斤重的铁,不考虑浮力,你会觉得铁更重。
为什么会这样?
19世纪的时候,德国生物物理学家赫尔曼·冯·赫姆霍兹曾说:
大脑不过是一台预测机器,我们的所见、所听、所感不过是它对输入信号的最佳猜测罢了。
一大包东西,大脑会预测“较重”,但是因为棉花比“预期”轻,大脑就会感知到“轻”,而一小块同样重量的铁却显得很重。
轻和重,是一种基于相对比较的感知,而非精确的度量。
再看一个例子:我们将看到同一个图案,在四张图里的“变化”。
第1张图
如下这张图中的图案,你看到的是什么?
看上去,既可以是13,也可以是字母B。
第2张图
同样的图案,把它放在下面的序列中,你看到的是什么?
可能大部分人都会说:是字母B。
因为这个时候我们看到的世界多了一个相关信息:A和C。
我们的脑袋里马上浮现出ABC的顺序。
第3张图
再把该图案放在下面的序列里,你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几乎所有人都会说是13吧。
第4张图
接下来,我们再把该图案放入下面这个交叉序列,你看到的又是什么?
通过增加一个维度的比较,我们可以知道这个图案既可以是13,也可以是字母B。
通过这个例子,我们也能够更加形象地理解“多元思维模型”的意义所在:
我们无法“看到”现实,只能像瞎子摸象一样,从不同的角度多摸几次。
博·洛托用了一个有趣的比喻:
我们的五种感官就像计算机的键盘一样,它们提供了外部信息进入大脑的途径,但它们与我们所感知到的事物几乎没有关系。它们本质上只是机械媒介,因此对我们的感知只能起到有限的作用。
人类的错觉,不止因为“瞎子摸象”的局限性,更因为我们擅长“脑补”。
即使只说视觉系统,就神经连接的绝对数量而言,形成视觉的信息只有10%来自眼睛,90%来自大脑的其他部位。
达尔文不是说过眼睛的神奇和强大差一点儿让他怀疑自己的进化论吗?
那为什么人的视觉有这么大的局限性呢?
麻省理工学院的视觉专家泰德·阿戴尔森谈及人类的错觉时说:
这表明了视觉系统的成功之处而非失败之处,我们的视觉系统并不能作为物理学的测光表,这也不是它存在的目的。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比较带给我们智慧,也令我们愚蠢,

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我们的大脑形成了某些自动机制,例如,会把树丛后的一个黑色石头“处理”成老虎。
科学家认为:
我们的大脑可能是把自己的预测与感知到的信息结合到一起,形成了感知意识。
而且,这种预测,经常是自动发生的,我们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这就是预测和感知之间的选择性比较
就像上面的例子,到底是数字13,还是字母B,取决于我们此前的预测。
而我们的预测,又被顺序和模式之间的比较所支配。
并且,大脑十分热衷于“发现”模式。
聪明人容易干蠢事,就是因为大脑的这种先入为主的“预测”能力太强大了,以至于影响并削弱了对感知信息的观察。
当然,说回来,这又是进化的代价--人类不就是靠想象力走出丛林的吗?
似乎这类代价,不少都与“自动驾驶”有关。
不仅有如上所说的意识上的自动驾驶,还有时间的自动驾驶。
迄今我们都没搞懂时间的机制,觉得“时间匀速向前”天经地义,前因后果,先来后到。
于是,我们仅仅因为时间的先后,而做一些虚幻的比较。
例如,有次你到超市买了种饮料,喝了以后感觉不错,心想这家公司应该挺有前途。第二天,你发现该公司的股票涨停了。
你懊恼不已。
为什么会懊恼?你的潜意识里觉得有另外一个自己喝了饮料之后立即就去买了股票,结果抓了个涨停板。
事实上,该“另外一个自己”并不存在。
你的懊恼源于让自己和那个虚幻的自己做比较。
这类“很近”,其实很远。
假如你买了张彩票,号码和头奖只差了一位数,也没什么可懊恼的,这个只差一位数字的号码,和所有数字都不对的号码在概率上是一样的。
八杆子打不着的比较,有时候是因为无知。
就像两个人下棋,即使两人水平差距巨大,水平低的人也会觉得和水平高的人很接近。
此外,假如有人说你很像她的初恋男友,你最好不要知道那个人长啥样。
威廉·布莱克说:
如果感知之门得以清净,世间万物就会以其原本无尽的姿态呈现在你面前。但人们自己关上了这扇门,直到他通过狭窄的裂缝看到所有一切。
我们也因此得到上天的赐予,用双眼,用一团肉乎乎的大脑,就能感知到无尽的宇宙。
只是,我们也该随时谨记亥姆霍兹的观点:
大脑从外界得到的信号,不过是大脑预期与实际状态之间的误差。
知晓了这一点,我们就能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认知的本质,并且可以笼统地将人分为两类:
  • 第一类:通过比较去发现“大脑预期与实际状态之间”的相同之处;

  • 第二类:通过比较去发现“大脑预期与实际状态之间”的不同之处。

如果说“大脑预期”是思考,那么上述行为则是“思考的思考”。
我们不应该把人类因为“比较”而付出的代价视为临时的错误,也不要试图去清除这类错误,而应将其视为长期共处的常态。

“比较”的科学原理,除了进化理论和生理结构,以及目前我们尚未搞明白的大脑机制,还有(也许称得上科学的)行为经济学。
在这个领域,丹尼尔·卡尼曼和阿莫斯·特沃斯基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俩一个人是心理学家,一个人是数学家,可谓双剑合璧。
行为经济学的主要关键词,几乎都与“比较”有关。
从期望值,到期望效用,再到展望理论,行为经济学家们发现人是非理性的,而且这种非理性成群结队,是可以被整体观察和“计算”出来的。
丹尼尔·卡尼曼和阿莫斯·特沃斯基看来,传统经济学中,没有考虑心理坐标系问题。
但是,如前所述,人类感知事物,理解世界,需要依靠参照物来做比较,也就是参考依赖(Reference Dependent)。
丹尼尔·卡尼曼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
人们把手长时间浸泡在冷水当中,再把手放到20℃的水中会感到温暖;而把手长时间浸泡在热水当中,再把手放到20℃的水中会感到凉快。
说个我自己的例子吧,我有一个曾经被评论为世界上最好的耳机,但是也有几个普通的耳机,为什么呢?
原来,听一阵子“最好的耳机”,就会习以为常。这时候换相对差的耳机听一阵子,再听回最好的耳机,就会再次找到“哇”的感觉。

这说明,人们的认知是基于参考依赖的,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丹尼尔·卡尼曼和阿莫斯·特沃斯基的研究中,经常可以看见基础概率和贝叶斯定律。

这里面有个好玩儿的矛盾之处:

  • 一方面,人们会通过财富的变化(也就是比较)而非等级去感知生活,变化可能是与现状不同的变化,或是与预期不同的变化;

  • 另一方面,人们对比较的感知和计算并不高明,尤其是涉及两层的比较(例如贝叶斯定律的某些应用场合),绝大多数人更是绕不过弯儿。

  • 此外,丹尼尔·卡尼曼和阿莫斯·特沃斯基还发现了因为比较而带来的开心和痛苦是不对称的,也就是说你有奶茶而别人没有时的快乐,小于别人有奶茶而你没有时的痛苦。

行为经济学让我们重新看待人的理性。

按照卡尼曼和塞勒们的风格,对于“比较”,我们没必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刀枪不入的圣人,而是应该用行为和框架去实现让个体满意的效用。

比较是万恶之源,而万恶之首,也许是嫉妒。

库尔特·格雷提了一个有趣的概念:相对剥夺

“相对剥夺指人们在缺乏他人或社会群体的资源或机会时,感到处于不利地位的现象。”

事实上,现代社会的你我比以前的国王生活得更好。假如真让你穿越回清宫,光是去蹲个茅坑就能让你绝望。要是再来场小小的感冒,没准儿会要了小命。更别说现在还有空调手机高铁飞机等等。

那为什么大家会觉得越来越不幸福呢?因为人们的“幸福感觉”并非来自所有人都变得更富有,而是比别人更富有。

罗素说:除了担心,嫉妒也许是不幸福的最大原因之一
人为什么会担心?其实就是对不确定性的恐惧。
人为什么会嫉妒?也是因为人喜欢比较,而比较也是人们试图摆脱不确定性的一种方法。
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里写道:
“人类生活痛苦和混乱的一个主要的根源,似乎是人们过分看重一种永久状况与另一种永久状况之间的差异。
贪欲的根源是过分看重贫困与富有之间的差异,野心的根源是过分看重私人身份和社会地位之间的差异,虚荣的根源是过分看重默默无闻和声名远播之间的差异。
受到这些过度的激情影响的人,不仅在个人的实际处境中是悲惨的,而且还经常为了达到他愚蠢的目的而扰乱社会的秩序。”
所谓嫉妒,就是一种“关你屁事”的比较。
富豪们如何生活,如何买飞机买船,关你屁事呢?
去买一套二手房,以及任何商品,只要你觉得值,只要对方不违法不欺诈,你就买。别老去算计别人成本多少能赚多少。多累啊。
并且,因为“他赚太多了”而不买一件对你有利的商品,其实是用嫉妒来惩罚自己。
反之,我等普通人也有“关我屁事”的权利:你有钱你好看你聪明,关我屁事呢?
只算自己的账。给别人留有余地。
比较是万恶之源,而恶会受到惩罚。
下围棋时,容不得别人有半点儿地盘,这不是道德品质的问题,而是智力水平的问题。
偏向于嫉妒的比较,会让一个人的思考走偏,动作变形。
没错,嫉妒也许能激发一个人的斗志,例如那句内涵令人发指的“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然而,要通过别人的眼光、别人的嘴巴来验证的幸福,要建立在“我高你低”的比较基础上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

你过得好,又关别人屁事呢?


《当下的启蒙》里有个笑话,主角是伊戈尔和鲍里斯,两个家徒四壁的农民。
他们两家都靠着自己芝麻绿豆大的土地里那一点儿可怜巴巴的收成勉强度日。鲍里斯家有一头皮包骨头的山羊,这是两人之间唯一的区别。
有一天,一名仙子出现在伊戈尔面前,承诺兑现他的一个愿望。
结果伊戈尔说:“我希望鲍里斯的山羊死翘翘。”
这个故事荒诞吗?
一点儿也不。
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个希望别人家山羊死翘翘的农民。
让我们做个大脑实验:
有一天,外星人飞到地球,随机抓了些人,其中有你,还有比尔·盖茨。
也许你会感慨自己和比尔·盖茨之间的差距,为“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而惆怅。
可是,在外星人眼里,你俩就是两个穷得要命的农民,比尔·盖茨最多比你多只山羊而已。
你们都生活在地球这个破星球上,都可怜巴巴地靠太阳的能量生存,你们可能都活不到100岁,你的智商100与比尔·盖茨的智商160在外星人看来都是昆虫......
在外星人看来,你和比尔·盖茨99.9%都是相同的。
可是,我们在现实中,却把那0.1%的差异,当作100%来比较。
并因此忽略那更为宝贵的99.9%,原因居然仅仅因为大家都一样......
我们既要对糟糕的“比较”免疫,也要善于运用“比较”。
李嘉图的源自亚当·斯密的“比较优势”概念,解释了“为何在一方拥有较另一方低的机会成本的优势下生产,贸易对双方都有利”。
集中优势兵力,其实就是在局部形成比较优势。
所以,以后谈起优势时,最好说“比较优势”,这是一句非常有用的废话。
黑石创始人在谈及人生经验时,说自己学到的第1堂课是:
发挥你的比较优势。
千万不要被一份工作牵着鼻子走,如果仅仅是因为它薪水高、福利好、地理位置好或给你大办公室等诸如此类的理由;你需要集中关注的是:能否在工作中发挥你的优势,尤其是你的比较优势。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零售业,利用的正是我的相对劣势,所以以惨败结束。在那之后,我真正学会了拒绝那些不适合我的工作机会,不管它看上去多么诱人。最后,我发现我事业的好坏,确实取决于我在工作岗位上的表现,也就是说是否充分发挥了我的优势。
聪明人擅长比较,是因为他们的类比能力很强。
类比,是大脑的脚手架,用完要拆除。
我们没有必要重新发明轮子,但是要记得从头推理一次。
爱因斯坦的秘诀之一,就是会亲自将要用的公式从头推一遍。
类比+第一性原理,拿来主义+独立思考,是马斯克的秘密武器。
再有,关于比较的绝对值和相对值,我的经验是:
对于大数字,看比例;对于小数字,看绝对值。
例如买套500万的房子,假如你真的很喜欢,房价差个10万 ,其实只有2%,不必在意;
假如你要买瓶饮料,近处卖6块钱,远处卖3块钱,貌似差100%,但其实绝对差值只有3块钱,不值得省。
再说个我自己经历过的事儿吧。
假如你打算买腾讯股票,突然看到一个新闻:
突发!腾讯总裁又卖股票了,接近2个亿!近5年累计变现超20亿,时机太精准!
套现两个亿,看起来很吓人。你会想,什么情况,难道对自己的公司没信心?
于是你吓得不敢买腾讯股票了。
再细看,腾讯总裁有5000多万股股票,他卖的50万股只占1%都不到。人家只是想改善一下生活而已。
要是根据这个得出总裁对公司的态度,那就陷入了“绝对值迷惑相对值”的陷阱。 
对于教育孩子,更别掉入比较的陷阱。
单一维度的竞争,不会有真正的赢家。教育更是如此。
教育部最近打算禁止各地搞分数排名,绝对英明。
就像《星际穿越》里说的,买条裤子还需要两个数字,为什么一个孩子的未来可以用一个数字决定?
人生有太多维度,孩子有太多可能,简单粗暴的比较,是对未来的伤害。

一个厉害的人,往往是因为有一个成功的比较系统
概括而言,厉害的比较系统由下面的三个模块构成:
  1. Think big.大处着眼;

  2. Start small.小处着手; 

  3. Learn fast.快速进化。

假如我们将“比较”的概念引入到上面这个看起来有点儿鸡汤的框架里,就会非常有趣:
大处着眼:是指长期来看,你应该选择一个大一点儿的“比较对象”;
小处着手:是指短期来看,你应该不要太频繁地去做微观比较;
快速进化:自我比较的目的是为了进化,而不是为了学习。
1、大处着眼
不管在学业上,还是在生意上,我都有过“低估自己”的切肤之痛。
就长远而言,你应该高看自己一点儿。
也就是指长期来看,你应该选择一个大一点儿的“比较对象”。
例如互联网的“百团大战”,大家起初都是以团购鼻祖Groupon为“比较对象”。
最后跑出来的美团,早早切换了比较对象,如今市值也高达Groupon的一百多倍。
又如特斯拉,如果以传统厂商为“比较对象”,就算把全行业的利润都拿来,也撑不住这么高的估值。
但如果瞄准的是出行市场和能源领域,特斯拉则充满了想象空间。
所谓的格局,以及想象力,都是建立在你的“比较对象”的选择基础之上的。
比较的尺度,和时间的尺度,二者之间是正相关、并且(比较的尺度随着时间的尺度)加速向上的。
2、小处着手
在比赛中频繁地去看比分牌,不是高手所为。
  • 多么平坦的地面,拿放大镜去看都是沟沟坎坎的。

  • 多么坎坷的路途,时间拉长了看也不过是来去匆匆的一条直线。

过于频繁地比较,只会收获一堆噪音。
如果天天都去比较,过于悲观的人会成为惊弓之鸟,过于乐观的人会成为掰苞谷的猴子。
假如你有几十个自选股,每天都能看到有几个涨得很好,于是你每天都很不舒服。
生活中我们总是能听到一些幸运儿,在不同的时期因为不同的投机大赚一笔。
如果总做这样的比较,既伤害情感,又破坏智力。
波动是人生的常态,有人随之冲浪,而有些人则被波动的“锯齿”割得头破血流。
《聪明的投资者》里说:
从根本上讲,波动对真正的投资者只有一个重要意义,即当价格大幅下跌后,给投资者买入的机会,反之亦然。
在除此之外的其他时间里,投资者最好忘记股市的存在,更多地关注自己的股息回报和企业的经营结果。
3、快速进化
之所以说快速进化,而不是说快速学习,是因为不以进化为目的的学习并无太大意义。
快速学习,快速失败,都是围绕个体的“自我比较”而展开的一种进化机制。
这样一来,就会发生一件有趣的事情:
小尺度上的自我比较,会视波动为反馈,所以,不管是上涨还是下跌,是成功还是失败,就反馈的意义和价值而言是等价的。
生物的进化并非追求最优,而是在比较中选出那个稍微好的。
所以别总拿身边最好的人和事儿去折磨自己,专注于自我比较,小步快跑地进化。
如上所述,你要建立一个长线的比较系统:
短线和自己比,长线和牛人比。
如此一来,一个完整的“比较系统”,就形成了飞轮般运转的闭环。
关于“比较”,有太多有趣的话题,请允许我将一些火花罗列于此而无需细说:

人的大多体验是基于比值的
1、小孩子的时光过得慢,是因为年龄基数小,过一年相当于过往此生的几分之一;
2、边际效用递减,部分原因也是与基数的比值关系。从这一点来看,男性那种因为繁衍任务而被赋予的对异性孜孜不倦的兴趣很特别(边际效用不递减);
3、另一种边际效用递增是知识依赖型经济;
4、划定某一边界,并在其中取得绝对优势确实能增大收益(a、这是“宁作鸡头”的好处;b、巴菲特的所谓待在能力圈内);
5、人活到1000岁会更加幸福吗?除非别人都100而你1000,因为人们对年龄的体验主要来自寿命的百分比;
6、财富体验也是一样的。很多富豪说钱多了只是一个数字,纯属胡扯。钱是海水,越喝越渴。钱和前面所说的性一样,有着某种与众不同的特性;
7、比较产生美。有时这种比较可在自身内部完成。例如芭比娃娃(靠自身的比例),例如一个人的命运与抗争;
8、比较是万恶之源。贪婪,嫉妒,欲望,莫不如此。
9、在“无”的世界里,只有通过用比较的差值,除以人为界定的基数,才能营造一个陆离光怪的人间幻想。

很多事都取决于完成度而非完成量
1、损失厌恶放大了未完成比例的不爽感;
2、追求完成度,能把人关在能力圈内;
3、用增大完成量去掩盖完成度是极有效的自欺;
4、完成度高,便有了滚雪球的内核,进而令完成量加速倍增;
5、量很小但闭环程度高的完成度,常常决定了烧烤摊老板比跨国公司副总更适合创业。

为何时光过得越来越快?

1、相对密度。我们用时光消耗比例,来体验生命密度,即:时光感受密度=当下的消逝/已消逝岁月。岁数越大,密度越小,时光满足感越小,时间便很快;

2、相对速度。运动时参照物越大越远(如太阳),行进速度越慢。岁月的参照物是未知世界。

3、想时光慢?1、缩小过往;2、扩大未知。


最后

赫拉克利特认为,万物皆火。除了变化这一实在,没有其他实在,永恒只是幻觉。

既然“不停变化的火”是宇宙的本源,我们只有通过“比较”去感知变化。

“手很美,但只有触碰才有意义。”

时间的流逝令人不安,可时间是变化和比较的标尺。

黑塞说:幸福是一种方法,不是一样东西。是一种才能,不是一个目标。
不是每个人都非要驶入所谓快车道,也不是每个挤入了所谓“上升赛道”的人最后都真的上升了。
打好手上的牌,别老想着要抓王炸。
可以有一个野心,但最好是自己的真爱,并且循序渐进,坚持到底。
不要总和别人比较财富和幸福的绝对值。
有些人可以不断提升自己幸运的绝对值,却不能改变自己命运中“幸运和不幸的比例”。
而我们对幸福的感知,如同我们对冷热的感受,恰恰是来自于比较和比例的。
比较是万恶之源。
比较也是我们生存和进化的基础。
但我们并不是丛林里的野兽。鼓吹弱肉强食的“社达”,将卷死所有人,不会有赢家。因为绝对的比较没有止境,再有钱的人上面也会有更有钱的人。
有一句流行语令我深感恐惧:“昨天的我你爱理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这种非黑即白你死我活的成功哲学将别人和自己都归为了丛林动物。
所以,还是做个“只算自己赚多少”的人吧。
明白了关于“比较”的科学原理和人生道理,海明威的那句话就显得没那么鸡汤了:
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

上面的句子似乎有点儿累,我倒是想用亚当·斯密的一段话来自我安慰一下,也送给你:

 要获得内心平静就必须做到“身体健康、没有负债、问心无愧”。如果这些条件能够达到,那么财富的增加会是多余。

本篇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 孤独大脑

不确定的聪明人

 
“世界的真正要素不是物,
而是颜色、压力、空间、时间
这些我们称之为感觉的东西。”
马赫
餐前甜点

先上一盘餐前甜点:

10个帅哥打篮球,通过抽签分成红队和蓝队,每队5人。

小明和小强是一对好朋友。小明说:希望我俩能抽在一队。

小强说:嗯,有50%的概率。

请问:小强说的对吗?

本题来自《Fat Chance!》,原书作者用计算集合的方式,告诉读者小强说的并不正确。

为什么不对呢?每个人抽中红队和蓝队的概率不都是50%吗?

有别于原书,我用一种更简单直观的方式计算如下:

如上图,抽签之前有如上十个空位。

假设小明随机抽中了某个位置,例如红队,如下图:

因为小明占据了其中的一个红队的位置,所以现在还剩下4个红队位置与5个蓝队位置。

小强如果想要和小明同在红队,他的概率是4/(4+5),即4/9。

这个计算似乎有点儿奇怪,结果也和直觉不相符。为什么会有一个不对称的分布呢?

再说了,大家是一起抽签,并不是小强和小明轮流抽签呀?

下面,我再用另外一种直观的计算方法,从头推算一遍。

我们承认小强和小明是同时抽签,先给每张签编号,从1到10,每人抽中10张签中任何一个的可能性都是1/10,绘制表格如下:

如上图:

  • 用横坐标的格子表示小强的10个抽签可能性,纵坐标的则是小明的10个可能性。

  • 其中1-5的标签,表示是在红队;6-10的标签,表示是在蓝队。

如果小明和小强各自的抽签结果都有10种可能,那么两人结果可能性的组合是(10×10=100)种吗?

不是。因为两个人不可能同时抽中同一个位置,所以要剔除两人重号的可能性。

如上图,去除重合后的10种不可能结果(标注为“x”),两个人抽签结果的可能性一共还剩有90种。

接下来计算其中两人在同一组的可能性数量。

如上图

  • 两人都是红队的可能性(标注为红钩),在左上角,共有20种;

  • 两人都是蓝队的可能性(标注为蓝钩),在右上角,共有20种。

两个人在同一个队的可能性,是(20+20)/90=4/9。

两人抽中1到10的概率都是1/10,但是两个人的抽签并非完全的独立事件。某种概率式的“量子纠缠”,令他俩在同一个队的概率出现了4/9这样一个怪异的结果。

请觉得上述甜点过于简单的读者继续读下去。

本文是为真正的聪明人所写。

事实上,本文涉及的主题,即使是在顶尖专家之间也会引发争议。

在某些问题上,也许你能够在本文看到最好的论述。这一点,连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并且,一切计算都是从头推导,没有使用任何公式。

 

以下内容,原文为《聪明人的陷阱》。

 

开始

打开这篇文章的,多半是聪明人。

欢迎你掉入聪明人的陷阱。

开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相信意识可以移动物体吗?

观察者效应”这个话题,经常以科学传说心灵药方的形式,出现在对量子力学与人类精神层面(霍桑效应)的“叶公好龙”行为中。

根据量子理论,粒子在没有被观测时处于多种本征态的叠加状态,而当我们观测粒子的状态时,它就会塌缩到一个确定的本征态。

大白话说,就是观察者可以“超距”地改变被观察的对象。

观察者为什么会影响亚原子层面的“现实”,会涉及到人的意识、量子塌缩、大脑中可能存在量子计算过程等等概念,这些概念如今已经以科学的名义娱乐化、玄学化了。

今天我要写的,是“观察者效应”对经典力学的日常经验的作用,这看起来似乎有点儿怪。

  • 在量子力学里,电子在某一时刻的状态,是由电子在所有固定点的状态按一定概率叠加而成的,或可称之为电子的量子“叠加态”。这就是所谓薛定谔的猫。

  • 但是,在经典物理里,物体任何时候都会“确定地”处于空间中的某个点。

比如你可以说我的手机有一半可能在卫生间,也有一半可能掉在车上,这是一个概率预测。

可我们不能说:手机是由卫生间的状态和车上的状态叠加而成。

那么,“观察者效应”会将你丢失的手机从卫生间“移动”到车上吗?

我的回答是:能。

本文的话题即使是在专业领域的聪明人之间,也经常引发争议。

我们会从两个简单的问题开始,一步步深入到令聪明人着迷的神秘地带。

更有趣的是,在答题之后,我还将以可感知的方式,提及两个烧脑的概念:

1、信息之做功;

2、“主观观察”改变“客观世界”。

假如你对前面的解题很厌倦,可以直接跳到第八段的“哲学思考”:

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不是去探寻“世界是什么”,而是人类观察世界的方式。

让我们立即开始吧!

蒙洛迪诺曾经与霍金合著过《时间简史》,他的《醉汉的脚步》是一本非常棒的讲概率和随机性的书。

在讲到“样本空间”这个概念时,蒙洛迪诺出了一道题:

题目A:生男生女

一家两个小孩,已知生男生女概率相同,已知一个是女孩。

请问另外一个也是女孩的概率是多少?

这道题看起来似乎很简单:

已知一个是女孩,另外一个要么是男孩,要么是女孩,答案应该是1/2呀?

解答:根据样本空间的概念,也就是我在为什么真正聪明的人都是概率高手?(零公式入门篇)里说的“平行宇宙”,用穷举法,两个小孩有如下四种可能--

第一胎       第二胎
男                 男
男                 女
女                 男
女                 女

所以,已知有一个是女孩,所以排除第一种可能,剩下三种可能性,答案是1/3。示意图如下:

对于本题的让人迷惑之处,蒙洛迪诺解释道:如果我们指定了哪一个是女孩,例如老大是女孩,那么另外一个也是女孩的概率就变成了50%。

如上图:因为一旦指定了老大是女孩,上面的四种可能性中,要把“男-男”和“男-女”两个可能从样本空间中去掉,这样只剩下“女-男”和“女-女”,所以“女-女”的概率是50%。

然而,另外一个聪明人“不赞成”这个答案。

他就是加里·史密斯,耶鲁大学博士,曾在耶鲁大学任教7年,其间两度获得教学奖。

他在《简单统计学》一书中,指名道姓地批评了蒙洛迪诺的“谬误”。

加里·史密斯用另外一种方式陈述了题目:

题目B:另一个孩子

一个名叫史密斯的男人正在和他的女儿散步。

史密斯说,他们家还有一个孩子。

请问:这个不在身边的孩子是女孩儿的概率是多少?

看起来这道题的表述似乎和蒙洛迪诺的题“类似”,然而加里·史密斯有完全不同的解答。
首先他毫不留情地批评“专家”们“三分之一”的答案错了。
加里·史密斯给出了一个表格:
B是指男孩,BB就是指老大男孩老二也是男孩。
G是指女孩,BG就是指老大男孩老二是女孩。
上图显示了在 BB、BG、GB 和 GG 之间均匀分配的 400 个家庭。
让我们不厌其烦地跟着作者分析一遍。
已知:
  • 在史密斯有两个男孩儿的 100 种情况中(BB),他总是和一个男孩儿散步。

  • 在史密斯有两个女孩儿的 100 种情况中(GG),他总是和一个女孩儿散步。

  • 在他拥有一儿一女的情况中(BG 或 GB),一个合理的假设是,他与男孩儿或女孩儿散步的概率相等。

分析:
  • 观察第一行,即史密斯和女孩儿散步的 200 种情况。在 100 种情况中(GG),不在场的孩子是女孩儿,在另外 100 种情况中(BG 或 GB),不在场的孩子是男孩儿。

  • 在第二行里(史密斯和男孩儿散步的 200 种情况),在 100 种情况中(BB),不在场的孩子是男孩儿,在另外 100 种情况中(BG 或 GB),不在场的孩子是女孩儿。

结论:
不管和史密斯散步的孩子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他的另一个孩子是男孩儿或者女孩儿的概率都是相等的。
(以上图表和分析来自《简单统计学》,后面我会给个更简单更形象的计算。)
所以,答案应该是1/2,而不是1/3。
当然,这个问题也能够用常识直接回答掉:
看到一个是女儿,和另外一个是男是女没关系。
所以另外一个是女孩的概率是1/2.为什么要计算那么复杂呢?
原因在下面。
假如你没有感到一点点晕,那么你可能并不是真的懂。

那么霍金的合著者,与耶鲁大学的博士,到底谁对谁错呢?

真相是:

1、两个人的答案都是对的。

2、但“耶鲁博士”对“霍金合著者”的批评是错的。

那问题出在哪儿呢?

原因是:

这两位牛人讨论的题目,压根儿不是同一个。

我们再来看一下。

霍金的合著者)题目A:

两个孩子,已知至少有一个是女孩,另外一个是女孩的概率是多大?

(耶鲁大学博士)题目B:

两个孩子,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另外一个是女孩的概率是多大?

难道这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吗?

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不就证明了“至少有一个是女孩”吗?

你觉得呢?

搞晕聪明人的时刻到了。

你看,即使是耶鲁的博士,也混淆了二者之间的区别。

《简单统计学》是很好的书,而且也有较小概率是我说错了。

最简单的方法是采用贝叶斯公式来计算,但是我继续采用零公式的方式,来做一些可感知的推理。

至少有一个是女孩,与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并非一回事情。

这个是关键。

这二者直接的差别,可以从空间、时间两个维度的“整体与局部关系”来揭示。

1、先看空间维度的“整体与局部关系”。

至少有一个是女孩”,不能确保你亲眼看见的那个就是女孩。

尽管你可以由“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推理出“至少有一个是女孩”,但是,你不能由“至少有一个是女孩”推理出“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

我用画图来形象描述一下:

如上图所示,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被包含于“至少有一个是女孩”。也可以说,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是比至少有一个是女孩”信息更多的概率描述。

2、再看时间维度的“整体与局部关系”。

至少有一个是女孩”,是上帝视角的统计结果;

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是人肉视角的观察结果。

我用时间维度来说,未必精确,但大致是一个形象化的描述。

如上图所描述--

(蓝色字体)统计:上帝视角的统计结果,是对符合至少有一个是女孩”的所有样本空间的整体描述;

根据上帝视角的统计,有三种样本空间,所以两个都是女孩的概率是1/3;

(红色字体)观察人肉视角的观察结果,是对其中一个平行宇宙的实际结果亲眼看见一个女孩的真实描述。

根据人肉视角的观察,观察到是女孩的4类可能性,有一半来自两个都是女孩的样本空间,所以两个都是女孩的概率是1/2。

由此,我们终于引发了关键话题:

1、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是人肉视角的观察结果,也是一个做功的过程;

2、为什么一个(信息并不完备的)观察,会改变现实的可能性?

(埋一个彩蛋:假如上面的题目中,那个男人出门的时候就决定了要带一个女孩一起散步,那么,这个时候你正好看见了他和女孩,请问他有两个女孩的概率是多大?)

下面,我用另外一道好玩儿的题目,来测试一下“观察改变现实的可能性”。

题目:酒鬼去哪儿?
某酒鬼有90%的日子都会出去喝酒,喝酒只随机(概率均等)去固定的三家酒吧,也就是说去每家酒吧的概率都是30%。
今天警察想去抓酒鬼,结果找了其中两家酒吧,都没有抓到。
请问:酒鬼在第三家酒吧的该率?
答案是:
  • 假如警察真的是想抓酒鬼,那么酒鬼在第三家酒吧的概率是75%;

  • 假如警察是酒鬼的兄弟,不那么想抓他,酒鬼在第三家酒吧的概率是90%。(这个结果有一些不严格的假设。)

酒鬼这道题,最让人疑惑的地方是:
为什么警察“真的抓”和“假装抓”会影响酒鬼在第三家酒吧的概率?
也就是说,酒鬼在第三个酒吧是一个物理事件,而且在警察来抓之前就已经客观存在了,为什么会因为警察心底的主观意识而发生改变呢?
难道有心灵感应这回事儿吗?
请允许我用小白话来把题目分析一遍:
酒鬼去每个酒吧的概率都是30%,这是一个统计结果,也就是说过去100天,酒鬼有30天去酒吧A,30天去酒吧B,30天去酒吧C,10天回家被老婆骂。
那么具体到今天,他要么在三个酒吧中的某一个,要么在家里。不管他在哪儿,他都是百分之百在那里的。
既然如此,概率有什么用呢?是拿来分析可能性的。例如知道概率的大小,警察就知道去任何一家酒吧抓住酒鬼的可能性,都是在家里抓住他的可能性的3倍。一次未必准,但抓上很多次,就越来越接近这个比例。
图示如下:
让我们继续用零公式的方式,来计算一下这道题。
上图,是上帝视野的统计概率,而现在的情况是,警察去了酒吧A和酒吧B,发现酒鬼都不在。
这其实是一个观察过程。如下图:
经由观察,酒鬼在酒吧A和酒吧B的可能性消失了,相当于对应的平行宇宙“坍缩”了。
接下来,去酒吧C的30%和回家哭的10%,对应了全部可能性。
于是,如上图右侧的计算,在酒吧C的概率是75%。
这就是警察真的想抓酒鬼(且不知道酒鬼在哪儿)的情况下,酒鬼在酒吧C的概率。
那么假如警察知道酒鬼的情况呢?
在重新写本文时,我发现自己过去的文章对这种状况表达有误。
我试着更精确地表述:
有两个警察一起去抓酒鬼。其中一个很正直,而另外一个坏警察与酒鬼有勾结。
酒鬼还是90%的概率去喝酒,10%的概率回家。
但是,为了不被抓,酒鬼和坏警察商量好,以后只去C酒吧喝酒。
当好警察打算抓酒鬼时,坏警察故意带好警察去A酒吧和B酒吧,以干扰抓酒鬼。
请问在C酒吧抓到酒鬼的概率是多少?
我发现,一旦想要精确地表述问题,问题就毫无趣味了:
当然是90%了。
那么,我想继续追问:对于好警察来说,所做的事情还是一样,为什么在酒吧C抓到酒鬼的概率就从75%变成90%了?
(对比而言,“三门问题”更容易表达信息的做功,我将其放在后面了。)
对于好警察来说,他的旧情报还是酒鬼以各30%的概率分别去三个酒吧喝酒。
但是坏警察知道,酒鬼90%的概率是去C酒吧喝酒。
坏警察故意先带好警察去A酒吧和B酒吧,其实是利用自己基于更多信息的“概率权”。
在这种操纵下,好警察去A酒吧和B酒吧的观察行为,并不会导致对应的平行宇宙的“坍缩”。
抓酒鬼这个案例告诉我们:
“判断是可以测度的,相关性的判断就是概率。”
但是,问题往往出现在“相关性的判断”上。
同样,酒鬼被抓的可能性,似乎被知情且想包庇他的坏警察控制了。
这也是概率权

相当多的概率争议,来自对表述的理解。

有些人认为是文字游戏。

然而,假如一个游戏导致长期的争议,那么一定不止是个文字游戏。

还是《简单统计学》一书,讲述了下面这个经典题目:

2010年,在两年一度纪念马丁·加德纳的“加德纳集会”上,加里·福希提出了这个问题的另一个版本。他走上讲台,说道:“我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男孩儿,出生在星期二。我有两个男孩儿的概率是多少?”

停了一会儿,福希继续说道:“你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这和星期二有什么关系?’实际上,二者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

然后,福希走下了讲台。他的发言在会场和互联网上引发了一场热烈的讨论。

假如你去搜索一下,很容易找到这个“星期二男孩”的计算过程,以及答案:

13/27。

这是个很奇怪的数字,哪里来的13,又从哪儿来的27?

《简单统计学》的作者,耶鲁大学博士,对此毫不客气地说:

这和星期二的确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推理如下:

  • 如果星期二能够改变这个概率,那么星期三、星期四或者一周里的其他任何一天也能以同样的方式改变这个概率。

  • 不过,这个孩子一定会出生在一周里的某一天。

  • 因此,如果福希的说法是正确的,我们可以在不知道这一天是星期几的情况下改变这个概率。

他由此得出结论:福希是错误的。这一天是星期几并不重要。

到底谁是对的?

我们先看一下,13/27是怎么得来的。

对应该计算,我将该问题表述得更加精确一些:

“某人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男孩儿,出生在星期二。他来自有两个男孩儿的家庭的概率是多少?”

我继续用“平行宇宙法”,也就是可视化的穷尽法,来计算一下结果。

如下图:

我列举了符合“有一个星期二出生的男孩”的所有可能性。

请注意,这里仍然是上帝视角的统计分布,认为这是用贝叶斯公式来计算的理解是错误的。

上图右侧的三个7✖️7表格,横坐标是老大从周一到周日的可能性,纵坐标是老二从周一到周日的可能性,对应的一共是49种可能性。

但是因为符合“星期二男孩”的,只有表格中标为红色的可能性:

  • 在“男男”组合里,符合条件的有13种;

  • 在“男女”组合里,符合条件的有7种;

  • 在“女男”组合里,符合条件的有7种。

以上合计27种符合“有一个星期二出生的男孩”的可能性。

其中,有13种是“男男”组合,所以该组合的概率是13/27。

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简单”的计算,会引发如此大的争议?

上面的耶鲁博士错了吗?

即使算出了13/27的人,对这个问题的理解也大多错误了,他们混淆了条件概率,也没搞对贝叶斯公式的本义。

然而,我打算继续发挥自己外行的优势,跳出使用“概念”的歧义,来深挖争议的本质。

我将改造一下上面的题目:

假如某人有两个孩子,有一天我给他家打电话,是他其中一个孩子接的,是个男孩,我问他是周几出生的,他说是星期二。

请问,他有两个男孩的概率是多大?

请注意,这时,“有个星期二男孩接电话”,就变成了一次“观察”。

如前所述,这次主观参与的观察,改变了概率。

其中,如果有两个男孩,且都是星期二出生,那么接电话的可能是老大,也可能是老二。

发生过程如下:

如上图,第四列“统计”,是计算出13/27的过程。

第五列“观察”,从上帝视角,变成了观察者视角。

其中最大的变化是:

  • 在“男男组合“的49种空间组合里,也就是在第四列“统计”中,是13种。

  • 在第五列“观察”里,对应“男男组合“的13种空间可能性中,有14个星期二男孩可能会被观察到接电话。

图示如下:

请注意上图,变化(也就是歧义发生的地方),位于两条红带的交叉点:

两个男孩都是星期二男孩。

  • 作为上帝视角的统计,即使有两个星期二男孩,作为样本空间,其可能数量还是1;

  • 但是从观察者的角度,针对交叉点的“两个都是星期二男孩”的样本空间,观察到的可能是老大,也可能是老二,所以在该点符合条件的观察结果是2。

从观察者的结果计算逆概率,用的才是贝叶斯公式:

被观察到的星期二男孩,家里有两个男孩的概率是“14/28”,也就是1/2。

写《简单统计学》的耶鲁博士,说的是上面这种状况。

我在此指出顶尖专家的“错误”,显然很傻很无知。然而到此为止,我似乎都是对的。

13/27,和14/28,两个结果都没错:

  • 前者说的是上帝视角的样本空间可能性;

  • 后者说的是观察者由果至因的概率计算。

观察结果,相当于获得了更多的信息,因此改变了概率。

前面“两孩问题”生出了1/3与1/2两种不同结果,道理和这个是一样的。

观察,看似只是主观的、外部的参与,但是从信息的角度,从概率的角度,相当于“做功”,会导致概率变化。

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接电话的是个男孩”,与“接电话的是个星期二男孩”,这两个貌似不同的观察结果,所得出的“两个孩子都是男孩”的概率都是1/2。

为什么呢?

因为对于观察者而言,“星期二”并没有给出更多信息。说男孩出生于星期二,相当于一句废话。

这大概也是香农对信息的定义:

信息是用来消除“不确定性”的东西。

 

让我们再回到文章的开头,看看那两道简单点儿的题。

(霍金的合著者)题目A:

两个孩子,已知至少有一个是女孩,另外一个是女孩的概率是多大?

这道题目,其实是关于“样本空间”的概率问题。

所以基于下图之“统计”那一列,可以得出结果是1/3

(耶鲁大学博士)题目B:

两个孩子,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另外一个是女孩的概率是多大?

这道题目,其实是关于从“结果”推理“原因”的计算,对应的是下图“观察”那一列。

从“结果”推理“原因”,是一个贝叶斯计算。

我们不用公式,就可以清晰地推理计算。

看见一个女孩,只会发生在“男女、女男、女女”三个样本空间里。

所以,当“亲眼看见一个女孩”,问另外一个是女孩的概率是多大,其实是在问:

两个孩子,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果),那么她来自“女-女”家庭(因)的概率是多大?

我把“男女、女男、女女”三个样本空间重新摆成下面这个样子,因为面积代表可能性的数值(平行宇宙的胖瘦),这样就可以“可视化+可计算”了。

上图三个长方形的面积是一样的。

因为“亲眼看见一个是女孩”,这个观察结果,发生在上图黄色区域里。

根据面积比例可以发现,“女-女”占了观察结果是一个女孩的可能性的50%。

我们很容易得出结论:

根据“看见一个女孩”这个观察结果,她来自“女-女”家庭的可能性是50%。

所以,当你亲眼看见一个女孩,另外一个也是女孩的概率是50%

这里有点儿“诡异”的地方是,“亲眼看见一个女孩”这个“”,更新了我们对于这个女孩来自于什么家庭()的“信念”。

 

意识能够搬动物体吗?

假如一个人说他能用意识让勺子变弯,那么他要么是魔术师,要么是骗子。

意识控制机器是另外范畴的事情,让爱因斯坦疑惑的“魔鬼般的超距作用”也不是我的讨论目标。

我想说的是:

意识可以改变现实世界的概率吗?

我不得不再次提及“三门问题”,但是会写到一些你在别处可能没见过的思考。

已知:在下面三道门中,你选择了A。
具体规则和过程请看下面。

说这道题太简单的人都是不诚恳的。当年在美国,这道题搞晕了一大堆大学教授、数学家、博士在内的专业人士和聪明人。

疑惑在于:

1)打开一扇门之后,剩下两扇门,难道每扇门之后有汽车的概率不是一样的50%吗?

2)如果主持人打开一扇门,那扇门原有的1/3可能性,为什么全部分配到C门了?A和C有什么区别呢?

3)到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导致了概率的重新分配?

即使你知道并理解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可能忽略了本题的一个关键点:

主持人到底是否知道B门的后面没有汽车。

《不确定世界的理性选择》对此有精确描述:

主持人的规则至少有三种可能的解释。

第一种规则:主持人总是随机打开没有被参与者选择的门(例如,在上面的情境中,主持人掷一枚硬币来决定打开 2号或 3号门)。这表示主持人可能打开一扇门并展示出门后的轿车,然后(和观众一起)笑话你选错了门,游戏结束。

第二种规则:假设主持人总是挑选后面藏着山羊的门打开,决不打开参与者挑选的门;当参与者已然选中了藏有轿车的门,主持人就随机打开一扇门。这样,参与者的选择和主持人开门之间的关系就更复杂了。

第三种规则:假设主持人总是挑选藏有山羊的门打开,决不打开参与者挑选的门;在参与者已然选中了藏有轿车的门之后,主持人有偏向地挑选剩下两扇门中序号较小的一扇打开(针对这种规则可能存在其他偏差)。

尽管这三种规则均符合上述问题的表述,但其潜在概率却各不相同。

在上面的题目里,我们留意到,主持人前面有个定语:

假如他知晓汽车的下落。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主持人不知道汽车在哪个门的后面,这时他打开B门,发现后面没有汽车,那你换不换?

答案是:不换。或者说换不换无所谓。因为这时A和C后面有汽车的概率,都是1/2。

但是更聪明的思考应该是:

假如你不知道主持人到底是否知道汽车在哪个门后面,从博弈论的角度来说,你都应该选择换。

只不过,有时候换有好处,有时候换没好处但也没坏处。

聪明如你可能看出来了,这有点儿像前面的抓酒鬼,但是主持人这个角色的引入,让“概率权”的概率更加生动了。

我继续用零公式的方式,来解释这一道题。更重要的是,用此题来呈现:

意识改变现实世界(的概率)。

三门问题,我以自己的方式将其描绘如下:

主持人打开B门,门后面没有汽车,理论上这是一个观察动作,带来了更多信息,理论上会改变概率,是吗?

并不全是。

这取决于主持人是否知道车在哪个门后面。

我们把概率树的分枝,理解为某件事情的各种可能性,用文艺的方法描述,就是一切可能存在的n个平行宇宙。

先看主持人不知道的情况。

  • 假如主持人不知道B门后面有没有汽车,那么他随机打开B门并发现是羊,只是关掉了“B门后面是汽车”的平行世界;

  • 原来属于B的平行宇宙的“地盘”,将被平均分配给A和C,这一公平是由主持人的“未知”和这个世界的“随机”所赋予的。

如下图:

再看主持人知道的情况。

  • 当他打开B门,其实是一个选择的结果。因为如果B门后有车,他就会选择打开C门。

  • 所以,他打开B门,并没有产生观察者效应,也就是说没有让A门的概率由1/3变成1/2。

  • 他主动选择了关掉B门后面1/3有车可能性的平行世界,并将其概率赋予给了C门,使其概率由1/3增加到了2/3。

如下图:

在这个案例里,我所创造的“概率权”一词,不再是一种隐喻,而是精确且生动地参与到计算中了。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本文开始的那个问题:

你相信意识可以移动物体吗?

重新分配了概率权的主持人,是不是相当于“移动”了门后的汽车呢?

 

以上不厌其烦的“简单”计算,是为了从可感知的层面理解如下两点:

  • 带来有价值信息的观察,改变概率的分布;

  • 基于概率权分配概率。

这是两个很好玩儿的思考。

这是我作为业余人士的优势所在,我可以自由地去思考这些问题,尤其是这些把专业人士也绕晕了的问题。

我试图将概率与直觉建立起某些联系,这需要借助于物理来思考。

如果说主持人打开B门,引入了额外的信息,那么,该额外信息到底是如何“做功”的?

做功是能量由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的形式的过程。

做功的两个必要因素:作用在物体上的力和物体在力的方向上通过的距离。

经典力学的定义是:当一个力作用在物体上,并使物体在力的方向上通过了一段距离,力学中就说这个力对物体做了功。

主持人知道信息,和不知道信息,其“做功”的差别是什么?

概率到底是客观存在的事物?还是主观想象的事物?

即:概率究竟存在于现实,还是存在于人的大脑

人的主观意识,会改变这个客观世界吗?

 

上述问题吸引我的是,观察者的参与(本来是作为“果”),对于现实概率(本来是作为“因”)的影响。

既然叫“因果”,为什么“果”会改变“因”?

量子力学层面的观察者效应,与经典物理世界的“可能性”的观察者效应,都是围绕“概率”展开。

本文中写到的几个有争议的题目,歧义产生于“上帝视角”和“观察者视角”。

  • “上帝视角”研究的是样本空间;

  • “观察者视角”则是贝叶斯更新。

引入先验概率、后验概率、条件概率也许可以让计算更简单,但对于消除歧义并无帮助。

因为以上争议,往往在专业人士之间会更加激烈。

然而,作为一个好奇的业余爱好者,我并不打算停留于此。

雅各布·布鲁诺夫斯基在《知识与想象之起源》中说:当我们对世界的感知方式在本质上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时,继续讨论“世界是什么”,真的毫无意义。

作者认为: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不是“世界是什么”,而是“人类如何看待世界”。

长久以来,人类都坚信,世界是客观存在的,它就在那儿,就是那个样子,我们的感知模式对我们解释这个“现实世界”的方式影响不大;我们可以了解世界的本质而不必担心我们使用的“工具”。

然而,雅各布·布鲁诺夫斯基认为,上面的想法是错的。

在这本出版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书里,作者将人类称为“生物引擎”,而引擎的感知模式对于我们对世界的阐释至关重要。

当然,也应该包括我在本文反复提及的“观察”。

我们看这个世界,听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都是经由“引擎”的感知。

上述思考,起源于康德在18世纪60年代提出的基本思想:

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取决于我们的感知模式。

不久之后,康德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转而相信牛顿的绝对空间,他提出“空间确实存在,事件必须与之相适应,我们必须先天地意识到它”。

有趣的是,爱因斯坦在13岁就开始喜欢上康德的著作,并由此开始研读休谟和马赫的著作。

年轻时,爱因斯坦阅读了很多探索科学与哲学的交界的著作。这其中,对他影响最大的是休谟。

休谟对一切不能直接由感官感知的知识都表示怀疑(一个聪明而可爱的杠精)。

在爱因斯坦看来,休谟清楚地认识到,像因果性这样一些概念并不能通过逻辑方法从我们的经验知觉中导出。

(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于本文几道题目的计算,避免用成熟的公式,而是用可感知的方式去推理。)

然而,不久后,爱因斯坦开始质疑康德关于分析性真理和综合性真理之间的严格区分。

例如,一个看起来是纯粹分析的命题“三角形内角和等于180度”在非欧几何或在弯曲空间中(比如广义相对论所处理的情况)竟然是错误的。“这些概念并不包含康德赋予它们的确定性和内在必然性。”

(上述内容来自《爱因斯坦传》。)

马赫启发爱因斯坦的,不仅有“坚不可摧的怀疑态度和独立性”,更有他对牛顿的“绝对时间”的怀疑。他曾经说过:

“世界的真正要素不是物,而是颜色、压力、空间、时间这些我们称之为感觉的东西。

因此,所谓的“科学知识”绝不是客观实在及其规律的反映,而只是对这些感觉要素的简单化、物化的处理方式而已。”

而在爱因斯坦看来,马赫哲学的本质是:

“只有当概念所指涉的对象以及概念同这些对象据以对应起来的规则能够被显示出来时,概念才是有意义的。”

换句话说,要想让一个概念有意义,就需要对它进行一种操作定义。

几年以后,这种看法将为爱因斯坦带来丰硕的回报,他和贝索谈论了什么样的观察能够给两个事件“同时”发生这一看似简单的概念赋予意义。

《爱因斯坦传》

爱因斯坦抛弃了那些“与经验没有关联”的概念,比如“绝对同时性”和“绝对速度”。

相对论告诉我们:

  • 对时间(包括延续和同时性)的测量是相对的,它取决于观察者的运动,因此对空间(比如距离和长度)的测量也是相对的。

  • 然而两者之间的一种联合,即所谓的“空-时”,却在任何惯性系中都保持不变。

最后

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官印象,是由神经系统进行解释和构建的。

理论上,人类的基本结构相同,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观察和理解应该大致相同。

但事实并非如此。

例如当年在赤壁,面对一样的风景,苏东坡与友人看见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那是公元1082年,苏东坡与友人泛舟于赤壁下游玩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一时间,他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这时,客人中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苏东坡问他为什么如此哀愁。

客人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是曹孟德的诗吧?眼前壮丽景色,都是他战斗过的地方。曹操如此牛逼,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又在何处呢?”

随后,苏东坡写出了传颂千古的诗句。

这些话语充满了现代型。对于观察这个世界的智慧,对于经验知觉,苏东坡、休谟、康德、马赫、爱因斯坦们把酒言欢。

苏东坡说道

“你可也知道这水与月?时间流逝就像这水,其实并没有真正逝去;时圆时缺的就像这月,终究没有增减。可见,从事物易变的一面看来,那么天地间万事万物时刻在变动,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停止;而从事物不变的一面看来,万物同我们来说都是永恒的,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何况天地之间,万物各有主宰者,若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即使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风,以及山间的明月,听到便成了声音,进入眼帘便绘出形色,取得这些不会有人禁止,感受这些也不会有竭尽的忧虑。这是大自然恩赐的没有穷尽的宝藏,我和你可以共同享受。”

这首《赤壁赋》写于苏轼一生最为困难的时期之一,全篇豪放清朗,行歌笑傲。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苏东坡此赋,不正是量子时代物理学家们的世界观吗?

哥本哈根解释要求在观察者存在的情况下,波函数魔术般地发生坍塌,现实世界因此呈现。

问题在于,谁来观察宇宙呢?

宇宙是自我包含的。它包含所有事物,所以并不存在外部观察者来注意宇宙的存在。

格里宾倾向于“唯我论”者的论断。这个论断说,在宇宙中只有一个观察者,那就是我自己。“我的观察”就是使现实从量子可能性的网络中固化出来的所有重要因素。

也许,充满好奇心地观察这个世界,不仅是我们参与“现实”世界的惟一方式,也是我们“拥有”整个世界的惟一可能。

本篇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 孤独大脑